投敌(106)
他动了动嘴唇,就要开口。
却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直直地闯入他的脑海:“你敢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太子浑身一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落在床榻旁唯一一个没有跪下的人身上。
——这知院之子,不仅没有朝他毕恭毕敬地跪下,反倒将双手抱在身前,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向太子殿下微微一笑。
记忆骤然回笼。太子的嘴慢慢闭上了,浑身剧烈地哆嗦了起来。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殿下!”
“我和他可不一样,从不心慈手软。”那个声音仍在太子脑海中继续,声音的主人则笑眯眯地看着他,手中空无一物,却是摩挲着拇指与食指,“想来也杀过不少人了,再多你一个人头,也无甚在意。”
太子忽然不受控制地大叫了一声,满脸惊恐,双腿一蹬,直挺挺地朝床上倒下——在众人的大呼小叫中,今日里第三回 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老婆骂我→不敢惹老婆生气→在场的其他人,你们都得死
——
第65章 误红尘(三)
知院府中的兵荒马乱持续到了当今圣上驾临为止。
按照凡间的礼数, 断没有一国之君为了见某人而出宫的道理。可此事事关太子与妖邪,本就不大吉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加之要见的并非普通凡人,因此皇帝不得不一大清早秘密出宫, 由侍卫护送着, 来到了知院官邸。
一国之君的确不同凡响。即便是微服出巡, 刚一露面,院中就乌压压地跪在原地。
一旁稀稀落落地站立着的,自然便是皇帝请来的仙长。见了对方, 他们也只是略一点头, 以示礼节。
这时候,扬灵被夹在两众人里, 就显得有些不尴不尬了。
虽说他一介凡人, 平日里总和修真者打交道。但见了当今圣上,刻在骨子里的、属于凡人的东西便开始隐隐作祟,令他膝头有些发软,下意识地便想跪下。
然而,身形却没能向下沉去——有人在背后抓住了他的衣领。
扬灵一回头,便对上了身后人揶揄的神情:“你是没吃饭么?站稳了。”
扬灵:“……”
他真的没吃饭!!
时轶兴许是在场所有人里最放送的那一个。旁人或是跪着, 或是站着, 他倒好,不仅大摇大摆地坐着, 而且坐在高高的围栏上。
见那皇帝看过来,便一手拎着扬灵, 另一只手撑在柱子上, 居高临下地看回去。
皇帝:“……”
当今圣上已不知多少年没有这般被人看过了, 霎那间心头火起。
知院察言观色, 显然也立即注意到了时轶的所作所为。他吓了一跳,立刻喝道:“时轶!你这是做什么!”
时轶颇为懒散地回道:“干嘛。”
知院:“……”
知院声音压得极低:“当今圣上来了,还不快下来。”
时轶闻言,“哦”了一声,目光始终停留在一身便服的皇帝身上。
他忽然露齿而笑,冲着那皇帝道:“我又不认识他。”
话音落下,当今圣上额头上的青筋都快跳起来了。
知院:“…………”
他家老太太到底是从哪儿捡回来这么一个孽种啊!!!
说是收在自己名下当养子,可自从拜了那劳什子仙,这些年来行事愈发放肆。
养子?
都快爬到自己头上当爹了!
知院觉得不出几个时辰,自己就要被这位“爹”带着因言获罪,满门抄斩了。
时轶丝毫不以为意。他最终还是从围栏上跳了下来,顺手拍了拍身上的灰,朝着院内走去,一面朝皇帝丢下话去:“你不是来看你儿子的吗?在这杵着做什么,走了。”
周围跪伏在地的所有人都暗自倒吸一口冷气,等着皇帝发作。
自家的这位主子是最受不得气的人,平生多疑、猜忌惯了,上错了茶都得落个掉脑袋的欺君之罪。
然而等了许久,却不见动静。
皇帝立在原地。
若不是周围有人瞧着,此刻五指已经捏成拳了。
然而当他凝视那放肆之人的背影时,一只白鹤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落在了他肩头,毫不客气地在他头上啄了一口。
接着,忽然回过头来。
白鹤爪子稳稳抓在时轶肩上,目光灼灼地盯着皇帝。
皇帝从小在宫中长大,这辈子不知看过多少眼神。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只鹤的眼神,竟然也能让他感到胆寒。
时轶根本没注意到背后白鹤与皇帝的眼神较量。他从跪了一路的宫人面前走过,径直进了太子所在的房内。太子方才被他吓晕了过去,这会还没醒,宫中的御医焦急地围着床打转。
不多时,皇帝也背着手,一声不吭地进来了。
御医认出圣上,立刻“扑通”一下跪着了:“陛下!殿下受了妖邪惊扰,尚未醒来……”
他话还未说完,皇帝已重重一脚踹在他身上:“混账!没用的东西!”
御医被踹得人仰马翻,却又立刻爬起来磕头,哭叫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皇帝盯着床榻上面色惨白的太子,心头又是一阵无名火。他年逾古稀,膝下仅有这一子,因而平日里爱护得紧。太子如今也已四十有余,仍日夜笙歌、不问朝政。他虽恨透了这东西的不成器,却又因无其他子嗣,不得不一忍再忍。
御医仍在不住地磕头,额上很快便破了。然而磕着嗑着,身下的地面忽然变得软绵绵的。
他睁眼一看,顿时大吃一惊:一团光影似的东西飘荡在眼前,止住了他撞上地面的势头。
头顶传来陌生的声音:“行了。你这么乐意当奴才,我不乐意我家地上沾了奴才的血。”
御医战战兢兢地抬头一看,见到的却是方才先行进门的少年。
没记错的话,这位是知院府的少主人。
他……他怎么敢在当今圣上面前如此言语!
还来不及惊诧,一旁的床榻上忽然传来了翻身的动静。
“嗯……”
太子今日第三度悠悠转醒。
时轶实在厌烦了这些凡人的虚与委蛇。碰巧此时叶霜一行人也走进门来,他索性往人群中一站,以免那太子见了自己,又吓晕过去。
太子自昏迷中睁开眼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皇帝那张苍老的面容。
太子一愣,颤巍巍地伸出手去:“父皇,是你么父皇……”
皇帝分外冷硬地“嗯”了一声。
太子几乎是一瞬间便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在御医“殿下莫要惊动了身子”的叫喊中,他几乎是摔下了床,接着,连滚带爬地滚到了皇帝脚下,抓住了便服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皇!父皇要为孩儿做主啊父皇!!孩儿昨日险些便丢了性命!歹人、那些歹人……”
然而皇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太子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心也凉了半截。
“听说你被妖邪带走之前,曾与一女子在河岸边争执。”皇帝缓缓道,垂眼看向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可有此事?”
太子浑身一抖:“有……确有此事。”
“此人身在何处?”
太子颤抖地抬起眼来。
此刻围在他身边的全是男子。然而他的目光扔在人群中逡巡。过了一会,向人群中慢慢指去,语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她!”
皇帝顿时不解地回过头去。
随着太子的动作,人群自动散开,只留下一人还站在原地。
……却是,方才那对他不敬的少年人。
时轶抱着胳膊:“?”
皇帝:“……?”
太子似乎是想恶狠狠地瞪着时轶。但目光一对上,却又瞬间泄了气。
他再度指向时轶肩头停着的白鹤:“她!!”
时轶把手摊开,一副无辜做派。
皇帝沉吟一阵。他转向御医,脸色不太好看:“太子究竟是被何等妖邪侵扰,神智可还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