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94)

作者:陈浮浪

“小郑将军说!”那副将十分勇武,拼着肩膀上被砍了一刀,双手推着下边搭上来的长杆狠狠往下一搡——将上面挂着的一串楚军活生生推得翻了过去:“纯他|妈扯淡!”

谢川流累到极处,脑袋一垂竟然笑了。

确实是在扯淡。

他们这边死伤惨重,楚军又何尝不是?如今光是死在关外的楚军就不止三千了,那现在跟他们打得又是谁?地里钻出来的鬼吗?

“对方不仅有云梯,还有攻城车和蚀金水!”副将吼道:“郑将军说,楚瘟必定是在丰州那边留了一批没杀的俘虏!数量在三万左右!”

谢川流:“别回头!看你前面!”

副将的轻甲被流矢削掉了一块,一声暴喝,随手掂量了一个什么物件,活生生将沿着铁钩爬上来的楚军砸成了个扁头鬼。

谢川流一看他手里那东西,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噎死,飞扑上前抢过那黑锅盔似的东西往城下一丢:“听令!都趴下——”

“轰——”

下字的尾音还没落地,那东西已在半空当中炸了,竟然是个被从地里挖出来的伏火雷!

正往城墙上爬的楚军爆成了一朵朵的血花,城墙上面的崖牧守君也被气流冲倒,那副将头昏脑涨地起来,耳膜爆鼓,张大了嘴巴不住干呕。

“这他妈,”全世界他只能听见自己说话:“伏火雷这东西还能露天用?!不是只有埋在地里才好使么?!”

谢川流的耳朵流出血来,半只眼睛也有点昏昏沉沉地看不见,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此次楚军千里奔袭,绝对不像事先探得的那样是临时起意,楚淮一定是事先在沿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无论今日他是不是拿下摘星栈道,眼下关外的军队都会来强攻归云关!

怪不得。

怪不得顾大帅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要将绝对兵力集中在归云关上!因为这个对于楚淮来说看似不是最优解的选项,其实一早就在他的规划当中!

“谢将军可在!谢将军!”关内来了新的传令兵,半条胳膊已经没了:“地空门告破,守将李宏深已于三个时辰前战死,能继任的千夫长百夫长都没了!请您指派新人!”

地空,地空。

谢川流摇了摇头,从地上死撑着勉强站起来。地空门离贪狼门太近了,临近的地劫,陀罗两门又全都是泥土胚。一定是楚军已经发现,崖牧守城军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更顽强烈性,找人的缺口,那是找不到的。

所以他们转变了思路,决定放弃攻破血肉之躯,转而去集中兵力想办法轰塌一座城墙。

守不住了。

谢川流在腥风血雨中默默地想。

当地官员怠政,贪狼门一线的土坯墙偷工减料,里芯都是空的。只要一座墙塌下去,半壁的归云关就会全面告破。

谢川流看向远方再一次沉沉落下的太阳。

两军拉锯对垒,十二个时辰拼死冲杀片刻未歇,他心里清楚,如今无论是楚是顾,都已经拉锯到了极限。

他们如今已经不是再比谁能赢,而是看谁会先熬不住选择退。

行至此处,拼得就是谁能比对方多坚持那一瞬!只要对方稍微露出要后撤的行迹,就会输得一败涂地!

谢川流深深吸了口气。

一日一夜,约定的时间将近。

是时候了。

他将小传令官的尸身带下城墙,发现自己的战马已经在混乱中不知被哪个驰援的士兵骑走了,只能先将少年安置在城下。

出发前顾安南派给他的亲卫只剩最后一个,谢川流大声问:“大帅给的黑乌子还有多少?”

“二十只!”亲卫的手指在混战中被砍掉了一半,剩下鲜血淋漓的那一半却还牢牢护着手里的笼子,生生没让里面的乌鸦受到半点伤:“都在这!”

黑布掀开,二十黑羽冲上天际,尾羽沾着热血,鸟喙衔着英灵。

谢川流就像是这归云关上一面不倒的旗,但只有这面看似镇定的旗子自己知道,这二十只乌鸦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若能成,就能胜;若不成,便战死。

他们这厢无比煎熬,楚军那边显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楚淮的副将泰伦跟着楚淮南征北战打了无数的仗,攻克了一道又一道号称“千古不破”的险关,就连那座被帝姬用三十万守军护住的长安城,也被他们用十万人,仅在一日之间就拿下来了。

这归云关又凭什么!

凭什么如此难打,凭什么如此强悍?!

泰伦腿上中了两箭,连夜奔驰战斗,虎口麻得根本快要拿不住刀,身前的攻城兵一波又一波地死去,后方挖起来送来的伏火雷也是连番乱轰——

可就是攻不下来!

头上老鸹乱飞,活像给他报丧似的,泰伦气得要发疯:“他奶奶的,怎么回事!刚死的人肉还新鲜,顾贼手底下都是活牲口,就连黑乌子来得都比别家快!”

他只抱怨了一句,又再次带人去前方即将告破的贪狼门冲杀;黄参将在不远处的地空门,也被乌鸦叫得心烦意乱:“这些鬼东西飞了一天一夜了,到底打哪来的?!”

楚淮耳朵动了动。

他身为指挥官,真正出现在最前方的时候并不多,甚至衣衫上也只溅了些微的血;他心思微动,开弓一箭,射下了一只将要飞过头顶的乌鸦。

那乌鸦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楚淮马匹之侧。他长刀一挑捡了上来,却发现乌鸦腿上不显眼处,绑着一个小小的蜡丸。

贪狼门。

楚军副将泰伦身先士卒,本以为胜利在望,却连一声欢呼都没喊得出来,就发现里边又来新的将领了——

那个被顾家军喊了一晚上的“谢将军”竟然亲自来了!

泰伦喉头一梗,他固然气得想喷出一口血来,却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清明理智;泰伦打马回阵,给了楚淮一个普天下所有谋士面临此情此景,都会给出的建议:

“都督,敌军顽抗,即将入夜不利攻城,我军困乏已久,不如暂时撤回浠县休整!”

他一抬头,却骤然对上楚淮饱含怀疑和杀意的目光。

泰伦膝头一软,冷不防从马上栽了下来。他被楚淮这一个眼神吓得遍体生寒,五内俱颤,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楚淮手中的蜡丸挫碎,大掌之下,扣着一张从里面落出的字条——

泰黄二兄,

前日二兄所送信报,皆已收到。二兄在楚贼身边潜伏辛苦,今夜务必引其至浠县驻扎,千万千万!

顾,亲笔,祝好。

楚淮两指夹着这张纸片,眉目一压:“泰伦,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泰伦膝盖一软,整个人委顿在了血泥之中,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心从胸腔里剜出来自证清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黯淡的夜色里,半瞎的顾大帅以绸蒙眼,高挺的鼻梁如削,唇角微勾,露出了一个笑。

“大!”匈奴小王子激动得满脸通红:“荆人都是瞎子!我带人叩边,必定能胜!”

栾提顿:“……?!”

# 得知真相后的栾提顿老父亲内心:我儿子这智商怎么回事,天亡我木苏尔部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顾大帅天生雀蒙眼,一到晚上就看不见,为了装*会故意在脸上蒙四指宽的黑布。不料这模样过于俊俏,后被军中少年们争相模仿,天下大定之后更是蔚然成风,乃至年轻男子皆以黑纱覆眼为美。

数十年后,大单于栾提顿的最小的儿子以使者的身份去长安游历,回来之后突然发奋习武,说要恢复祖父的荣光。

“大!”匈奴小王子激动得满脸通红:“荆人都是瞎子!我带人叩边,必定能胜!”

栾提顿:“……?!”

# 得知真相后的栾提顿老父亲内心:……我儿子这智商怎么回事,天亡我木苏尔部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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