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93)

作者:陈浮浪

三千军马沿着城墙向前白毛风一样奔驰而过,城墙上无数守城军紧紧跟着他们的速度——楚军行至何处,何处便立起火把。

燃烧的火线绵延林立,号角蔓延而传——无数老鸹尖唳着冲上云霄,在他们那小小的黑豆眼里,归云关好似一条被从西向东点燃的引线,而楚军就是那万恶的火器。

所到之处,火油沸腾,长弓满弦,目眦欲裂。这死了一半的崖州还活着一半,如今全在归云关上等着他。

这条名为归云关的火线快速而剧烈地燃烧着,好似在等待一个炸点。

谢川流长刀在手,由楚淮率领的楚军飞箭一般地奔袭而来,在他瞳孔中微缩成针孔似的一点;

“他来了。”

这位旧日王侯平生第一次在对敌时发起了细微的颤,握着刀的手却依然稳健。

在这千钧一发,生死无间之际,谢川流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来了,这座关口为什么叫做归云。

因为在一百年前,大荆朝和现在一样天日将危,当时的武原皇帝穷兵黩武,他所有的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最小的那个才十七岁,最后也还是打没了。

整个皇室,只剩下了一个异姓的公主。

名叫秦桥。

秦桥当时也只有二十二岁,却生生凭着一己之力平定了两王叛乱,又送了她青梅竹马的准驸马去前线送死,那位驸马姓庸名宴,同秦桥一里一外,于毫末之际,强行挽住了岌岌可危的大荆江山。

当时的南境还没有如今这么大,归云关就已经是边关了。秦桥日夜劳心,损了心脉,她临去之前,要求将自己的尸身埋在归云关外。

因为这里埋着她的长兄,埋着她的幼弟,埋着她誓死不肯令江山沦亡的宏愿。

身似南雁,心如归云。

“怕什么,”这一刻,谢川流默默地想:“如今我等身后,也有一位‘归云’。”

他心下既定,接过那小传令官递来的鸣镝箭,冷漠的眉眼中如含冰霜,对准楚淮的方向悍然松手!

“全体战备!”归云关的铁索铰链之下,郑令新震声怒吼:“众儿郎,随我死战!”

作者有话说:

秦桥和庸宴是之前完结文的男女主哦~

《罢相后我做了旧情人的奴》纯古言,已完结(这本写了整一年,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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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沙场秋点兵(六)

冰刃的寒光将归云关架在了火焰上, 沿着纵贯线的长关上无人幸免,所有人都拼上了身家性命,卷入了这场炽烈的崖州守卫战。

楚淮突袭归云关, 残留的崖州守军并陆续从牧州赶来支援的顾家军总计七万人,全都前赴后继地扑在了关口上——相比临时建立起来的牧州军, 楚军人精而少,灵活机动, 更有特殊的传讯技巧,左突右进,专打兵力薄弱的点。

归云关已经闲置了将近百年,城墙上多有破损缺失, 从西到东总计十余里, 总有左支右绌守不住的地方。谢川流临时组备的烽火哨几乎每两刻钟就要响彻一次!所有人半刻不停地奔波驰援,关内的地面被踩塌了整整一层!

鏖战。

整整一日一夜, 半刻未曾停歇。

归云关总计一十七道关口,一日之间被攻破了上百次,但楚军当真如郑令新所说, 连半步都没能踏进归云关内——城墙塌了,便用木栏堵上;木栏折了,就用人的身体补上。十七道关口已经全部堆满了尸山血海, 楚军的马蹄都被浸得渗出一层血色。

这一夜, 崖牧两州, 无人安眠。

两州近三十万百姓紧守夜色, 都在窗边提着心听动静,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归云关失守, 自己就会成为楚淮铁蹄之下枉死的灰尘。崖州最高的红鸾台上, 三百歌女手持琵琶铁筝, 彻夜不眠地奏着一曲“盼君归”;崖州千家万户里,彻夜不绝地放飞了数以万计的长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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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州,世家虞氏府邸。

“我说什么来着?顾奴儿浪荡子出身,他顶个屁用?”

温家家主接到了信,早就让家人收拾好了家中细软,特意去虞家找虞家家主看热闹,啧啧有声道:“你等着瞧吧,等归云关一破,有的是往咱们这边南逃的,到时候就是做卖人的买卖也能赚!”

虞家家主脸色很不好看:“温兄,积点口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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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

雍州地方军雍怀忠正聚了一堆属下喝酒饮宴,听了归云关的战况汇报,醉醺醺得意道:“怎么样,幸亏咱们没出兵!那,那归云关废了多少年了……”他打了个酒嗝:“就是纸糊的啊,谁去为了都得被楚淮碾死!”

雍怀忠拒绝了帮助崖州,只作壁上观,如今都得意死了。

雍州众下属你一言我一语,嘴里纷纷吹捧“将军英明”“将军神算”,哄得雍怀忠大笑不止。

“咱们呐,就把门一关,他崖州就算是死透了,又干咱什么鸟事?”雍怀忠嘻嘻笑,两手做了个“合上”的手势:“来来,喝喝!就当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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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州。

长夜黯淡,楚军如魅,被紧紧护着的崖州百姓放飞孔明灯,要为他们的将士照亮敌人的踪迹。

两万三千支羽箭、二百余枚伏火雷,外加滚石火油无数,待到第二日酉时,归云关上事先备下的守关物资已经全都打了个干净。火油更是一滴不剩,到最后连百姓自发送来的油也用尽了,如今全靠部分后勤兵煮滚水往城下泼——

一日一夜间,战死千夫长二百五十三人,百夫长四百六十八人,姓名不详而死于关下的战士不计其数。

羽箭用光了,守城兵只好将自己的长刀投下去;弹尽粮绝之后,郑令新以身作则,腰上捆着绳子从城墙上吊下去拼杀。如若不死,便被同袍拉上去替换旁人;若是死了,就将遗体送到关口木栏之外,做一块血肉模糊却半分不退的砖石。

“谢将军!贪狼口被再次攻塌!楚军已向此处集结,当如何是好!”

谢川流浑身浴血,脸上血迹斑驳得几乎看不见一点肤色,唯独一双眼还是冷静的。

“塌了多少!”他头都没回,左手持刀精准无比地刺穿了一个刚刚翻上墙头的楚军,右手拎着那小传令官的衣领,看也不看地扯着他躲过了一轮流矢。谢川流耳朵根本听不见,震声吼道:“让工兵去填!”

小传令官一个打滚翻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吼:“没有砖了!就连木栏都用完了!郑将军说要么就放一些进来!进来之后扑杀!”

“不行!”谢川流:“那就去砍树!去拆房子!一旦放进来就全完了!”

“将军小心!”

小传令官瞳孔皱缩,谢川流根本没听见他在身后说什么,只看到这今年才十五六的小少年忽然扑在了自己身上——他流光溢彩的眼像颗沾了灰尘的琉璃珠,嘴巴张了张,喷出血来,却没能说得出话。

谢川流几乎是下意识地横刀砍了突袭上来的楚军,拖着小传令官的衣领且战且退,环视了一周,将人塞到一个老兵手里:“送去给后边医官!”

那老兵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松开刀双手将这半大孩子接过去,却用沾满血泥的手盖上了他的眼睛。

谢川流:“……”

他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谢川流打了整整一日一夜,本已经有些麻木了,但在此时此刻,还是感到了一点难以为继的痛苦。

“我去贪狼口!”谢川流几乎是用刀撑住了整个身体,喊住了前来报信的副将:“你在这守着!”

那副将片刻不停地接了他的位置,大声应了:“郑将军让我带话来!说情况不对!”

谢川流一边仔细辨别着贪婪口上传来的号角信号,心里八卦阵似地盘算着眼前归云关上的形势,心说当然不对。

之前他们得到的信报里说,楚淮只有三千人,加上他们没能探查到的散兵游勇,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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