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120)
屋里的光棍们都觉得脸疼。
“厘之兄就跟着何三一块在归云公主府居中镇守吧,”顾安南很快就吃上了章家的汤圆,但味道有点太甜了,他不怎么喜欢:“牧州这边有禾珏看着,沈明璋在崖州,一应需求都找何三就行,胡樱小娘子同许兰也帮忙管了近一个月的账目了,她俩同你互为监察——何三!”他在何三碗上敲了敲:“没问题吧?”
何三又盛了一碗:“能有啥问题,老子巴不得有人分担分担,就你账上剩下的仨瓜俩枣,我贪污个屁啊。”
“行,青树去富梨安顿老百姓。”顾安南吃药似的把剩下的汤圆一口吞了,将碗一放利落道:“我带太极营去三个平县剿匪!谁还有什么事?”
须卜思归:“我我我!我干啥?”
“啊,明白了。”张鸿双手一合,高兴起来:“咱们应该是跟着主母出去要钱。”
不亏是小鸿军师,只要不对上他须卜大哥,脑子还是很好用的。
刚才来的路上,暮芸主动跟顾安南要了这个“要饭”的差事,说要亲自去找吴苏的钟夫人。
“她有钱,那正好。”映着暖光的帝姬目光清透,光华流转时,活似个来人间偷人心肝的小狐狸:“钱留着有什么用?便请她来投资王侯吧。”
钟夫人和朝廷有仇,照理说,无论她投资谁也不会投资顾安南;让谁去拉拢,也不该让暮芸这个帝姬去拉拢。
但暮芸的主意显然是已经拿定了:“我自有法子,你就别管了。”
一开始顾安南还不同意,但他瞟了身后的陆银烟一眼,不知怎地,又点了头。
他自发地站得离她稍微远了一点:“那就把张鸿和须卜思归都带上,办得成就办,办不成我就早点和楚淮打,你少在外头逞强,抓紧给我死回来,听见了没有?”
“听、见、啦!”
时间拉回到此刻,顾安南一拍掌:“都听清了没有?没什么问题就各自出发!”
顾家军的头头脑脑们热血沸腾又骂骂咧咧地散了,像一团燃裂的星辰四散滑入夜色当中。
只有吕太白暂时还没离开,同顾安南一道走去了禾家的后园。一群十三四的少年正在里头支着竹竿热火朝天地点炮仗,挥洒恣意,青春萌动。
顾白二人并肩站在廊下,被明明灭灭的爆竹光亮照着,同院子里的少年们就好像镜子两端映照着的今天和昨天。
“当时你走得突然,老师那边我都安顿好了。”
吕太白斟酌数次,太多矫情的话到了嘴边,开口却仍然觉得仿佛有刀片扎在嗓子里,最后只简单地说道:“老师这辈子最恨和尚,所以我将他埋在那附近的道观里了。”
顾安南脸上的哀色卡了个壳。
“苍了天了,”他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老头儿小时候差点让假道士抓去当牲口祭祀,比起和尚他更恨道士好吗?!”
吕太白:“……哈?”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地府的海圣人(摔):“他&*%¥#的,我真服了这两个老六!”
第80章 聊赠一枝春(十二)
两个人做贼似地往后退了两步, 嘀嘀咕咕半天,商量着得找个时间去把海圣人的棺椁起出来,但商量来商量去又不敢往他跟前去。
海圣人活着的时候就是天子第一号刚猛的喷子, 变成老鬼了只怕还会更凶悍一些,只怕烧过去的纸钱都能被从炭火盆子里喷出来。
“我心虚是因为给他埋错地儿了, ”仙气飘渺的吕太白哼哼两声,抱臂一针见血道:“你是因为不想给他报仇了吧。”
这桩“仇”, 要认真说起来可就远了。
海汝峰虽然很早之前就被迫致仕了,但他去世时竟然还在“任”上——当时的匈奴巴准布部以雷霆之势大举入侵,一路打进了大荆腹地,禁军统领顾安南带上了北大营最后的精锐, 终于在大荆数十名战将接连战死之后, 成功地在咸阳完成了第一次胜利的阻击。
这场胜固然给中原大地带来了希望,但这点希望还是过于微末了。
当时中原已经是“多点开花”, 除了进犯的外敌,更有在此处举兵的起义军。各地地方军根本管不过来,其中文河以南那一带最为严重, 那地界原本就聚集着许多悍匪,再加上从水路逃难到实州附近的暴民,地方小县的县衙接连沦亡, 实州数万百姓性命不保。
没有人愿意守着那里。
除了早已致仕的海汝峰。
“一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吕太白靠在冰冷的白墙上, 口中的热气溢成迷蒙的雾:“那么一个破破糟糟的老头, 是怎么自己跑到那边去的?”
海汝峰当时的身体情况确实可以说得上是“破破糟糟”。
他本就在古稀之年, 身体枯瘦得就像一根晾了几十年衣裳的破竹竿,但在实州最危难之际, 这根破竹竿突然出现在了墙头上, 将他“天下一圣”的身份公诸于世, 调集全城百姓在叛军的围攻之下奇迹般地守了实州三个月。
“老师在等援兵,我知道。”吕太白看着顾安南沉默的背影,垂下眼睫:“但这也不能怪你。”
海圣人在等援兵。
但放眼当时的天下,谁没在等?
实州能被安然守住三个月已经是个奇迹了,周边的几个州府早已沦陷或是自身难保,当时唯一有能力可以驰援的就是刚在咸阳取得暂时性胜利的顾安南。
可惜这唯一的救兵,却在咸阳城中被帝姬一刀杀入肺腑,将他的绮梦与血肉搅碎其中。
海圣人自然也就没有等到唯一有可能来到的救援,最终身死魂消。
“帝姬……我知帝姬当时为何非要亲自赶赴咸阳杀你。”吕太白清了清嗓子:“也就是你自己不觉得——你出兵将近半年,连一道军报都没给朝廷发过,朝廷派出了十二道金牌令你在胜利后回援他处,你一概不听。就连我都以为你反了!”
顾安南背对着他的身影发出了一声轻笑,薄薄的烟雾在烟火下勾勒着他的轮廓。他没解释,也没反驳,只是安静地站在风烟平静的夜色里,将生死和烈火压在沉默的影子中。
吕太白试探地问:“你不接军令,是为了救老师吗?”
蒙着眼的顾安南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将院里小崽子们误扔到这边的竹球用脚尖一勾,使了个巧劲踢回院中的“球门”里,惹得众少年一阵欢呼大笑。
“那时候年轻么,”他左手食指上有一道不起眼的细长疤痕,经年日久,已不大摸得出了,只有他自己还记得它的存在:“是有点疯。”比起流露脆弱,顾安南更习惯流血。他打了个哈哈道:“疯又怎么了?总比你那时候肥得要命强!”
吕太白翻了个天大的白眼,走过去同他并肩,看到他手指上那条细痕,啧声稀奇道:“瞧着像是水磨刀的印——你这糙汉还干过这种精细活。”
顾安南手指轻轻捻了捻,深邃的眼中春秋过近,神色复杂难明:“嗯,给人磨簪子的时候弄的。”
是只玉簪。
跟在某人的身边,一跟就是整六年。
玉簪纹样很糙,连花纹的边角都没磨好,一看就知道它的手艺师父是个二把刀。好在玉料绝对上乘,虽然焦了一半,却仍在夜幕里泛着温润的光华。
焦玉簪在暮芸白皙纤长的玉指中打了个转。
刚刚从禾家书房走出来的暮芸,随着陆银烟一道去了他在此处居住的客院。刚一进门,卧房里便走出一个身披黑袍的高大男子,见了暮芸扑地便跪,恭敬地将一封简薄的信件双手奉上。
暮芸没接。
她的目光在其上笔迹俊秀的“妹芸敬启”四个字上一扫,长睫微动:“白首辅让你来的?”
“殿下在外彷徨已久。”黑袍人铿锵有力地说道:“下臣特来接殿下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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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园。
顾安南:“如果你是劝我杀了暮芸给老头报仇,那就免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