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带刀(121)

作者:元灵宇

第93章

“好热呀,这几日又是梅雨,又是伏天,实在是不好过。”采蘩擦了擦额间的汗,将竹帘拉下,隔绝外间的热气,只留下了崔娘面前的那一扇,她做完了这些,见崔娘没有反应,走近几步,俯身问道,“娘子还好么?”

“嗯。”崔娘应了一声,问道,“翊儿那里的冰可送到了?”

采蘩道:“娘子放心,前几日便送去了。”

崔娘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采蘩见崔娘这几天一直心事重重,此刻手上捏着那个药瓶,也不知在想什么,便补充道:“少主正在园子里练功,因此奴让人等在一边,等他练完,再说娘子叫他来的事。”

“他在园子里?”崔娘怔了怔,反应过来,道,“是了,他每早都会过去,我怎么今日反倒忘记了?该直接去园子里寻他才是。”

“娘子已经连续几日这样了,是有心事么?”采蘩说罢,目光变得锋利起来:“还是说,你在犹豫?”

崔娘瞥向采蘩,眉头微微蹙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翊儿年纪越来越大了。”

采蘩听了这话,深吸一口气,蹲到崔娘面前,仰面看着她,恳切道:“那娘子还在等什么呢?难道真要让少主顶着王姓入仕朝堂么?”采蘩说罢,见崔娘默然不语,继续道,“而且少主加冠礼须得去江宁祖宅,那乌衣巷正是王谢两家世代所居之地,届时谢家人说不定会派人来观礼,若有人认出少主可如何是好?”

“翊儿不见得要去做官,即便做官,亦不见得留名于史书。”崔娘说到此处,眼中不禁浮起疑惑,“其实我并不担心乌衣巷的事,翊儿不是头一回去,乌衣巷里住着的也不是武康谢氏,只是……只是当年王爻申应当见过谢郎才对,翊儿小时候容貌不显便也罢了,如今翊儿越来越像谢郎,他不该看不出来,那为何一直没有动作呢?”

采蘩推测道:“或是他好面子,所以想暗中对少主下手——如此说来,娘子更加不能耽搁了。”

崔娘摇了摇头,道:“不是,他平日里打骂儿女,又有几时顾忌过他人的眼光?以他的性子,定要将家里搅个天翻地覆才算撒了气——这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

采蘩一心只想要王爻申死,倒不曾注意过这个,她思索半晌,想不出原因,但是因为时常去王翊之院中伺候,所以还是有一点发现:“少主从八九岁开始,样貌渐渐与另外几位小郎君有了差异,也是从那时起,奴发现他的身上常常带伤,只是问起时,少主却什么也不肯说——如今想来,恐怕就是‘他’所做的恶行,可恨奴脑子不够用,没能想到这一节,叫少主受了那许多苦!好在这一切从元郎君来后便改变了,有元郎君时时陪伴,少主变得开朗了,也不再受伤,而且从奴数次观察来看,‘他’在面对阮师傅和元郎君时,态度十分谦和,好似在忌讳什么。”

崔娘嗤笑道:“怎么会?阮师傅只是一介江湖游侠,比起王家的临沂山庄可差远了,阿也更不必说,他只是溪娘收养的孩子而已。”说到此处,崔娘不禁轻叹一声,“何况他们在四年前就已经离开了。”

这四年里,王爻申一如元也在时的样子,不再寻王翊之的错处,甚至于崔娘这边也得了清净。

采蘩缓缓起身,失望地看着崔娘,过了片刻,轻声道:“娘子说这些,是想证明他变好了么?你想放过他?”

崔娘看向窗外,所见是廊下石阶,最远是廊外院墙,视野只在这方寸之间,连日头似乎也吝于光顾,只施舍般地在院中撒了少许阳光。少年时,她曾拼死出逃,可是阴差阳错,最终却是她自己选择了回来,选择被困在这小小的庭院之中二十余年。

当初嫁到王家,崔娘是抱着玉石俱焚的信念而来的,可很快她便发现腹中已经有了王翊之,那时她便想着,等生下这个孩子,再去做那件事,但是等她生下孩子,她又觉得孩子不能刚出生便没了母亲,所以该尽力抚养他长大,再后来,她被王爻申折磨得重病缠身,在以为自己将要死的时候,便将王翊之支出去买毒药,没想到造化弄人,王翊之竟带回了神医,将她治好了,原本近在咫尺的复仇,不可避免地又被她往后推了。

恨意一直都在,崔娘却无法坦然回答采蘩的问题——可能当一个女人成为了母亲,她就会变得忍耐,甚至变得心软了,崔娘有候甚至会想,看在养育王翊之的份上,或者便就此放过王爻申罢。

采蘩见崔娘久久不语,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她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待要再劝,忽听采芹在院中道:“五郎君手上拿着的是萱草花么?”

王翊之的声音紧跟着传来:“早间去花园练功,见萱草花开得正好,所以采来给阿娘看看。”

采芹笑道:“真好看,上面还有露珠儿呢——娘子最爱萱草,五郎君快进屋去罢!”

崔娘将药瓶放回到抽屉里,起身走向外间。

采蘩蓦然开口:“‘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这是娘子教奴的诗,如今娘子却忘了。”

崔娘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我一刻也不曾忘,只是……我要再想想。”

外间,王翊之持花而立,见崔娘出门来,脸上露出笑意,道:“阿娘,送给你!”

崔娘接过花束,手抚在桔红的花瓣上,想到方才采蘩的话,不禁问道:“翊儿,你知道我为何钟爱此花么?”

王翊之心想,崔娘既然这么问,定然不是因为喜欢萱草花的外形,而是因为它的特殊含义。《博物志》有云:萱草,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故曰忘忧草。许是因为游子希望母亲忘忧,也不知从何时起,萱草被赋予了母亲的意蕴,因此有“北堂植萱”以代母子之情一说。王翊之送崔娘萱草花,一是因为知晓崔娘偏爱此花,第二个原因,则是借萱草表达对崔娘的感情。推己及人,王翊之便答道:“因为孝亲。”

崔娘恍然片刻,心道自己初时爱萱草是因为“思君而忘忧”,可是现在……或许自己的心境早已有了变化,难以克服为母者的“舐犊情深”,开始贪恋孩子奉上的“孝亲”。想到此处,崔娘忍不住露出柔和的笑意,她点了点头,肯定了王翊之的回答,回身向采蘩道:“将花养在我床边罢——我与翊儿去园子里走走,你们不必跟来了。”

王翊之知道崔娘这是有话要说,便扶着她出门,待两人进了园子,崔娘轻轻拍了拍王翊之,示意他松手,尔后独自走在前面,一直行至萱草花圃前,才停下了脚步,问道:“翊儿,加冠礼之后,你有何打算?”

“先生已经将我的名字报了上去,明年会以‘生徒’的身份去长安参加科举考试。”

“你想做官么?”

王翊之垂下眼眸,道:“不知前路,身无长物,先争个功名,走一步看一步罢。”

崔娘沉默了片刻,忽然转了话题,问道:“阿也呢?听说前几日还在家里,我怎么没见到?”

王翊之解释道:“那几日恰逢阿娘去礼佛,所以没能见到——他去看望溪娘了,最迟后天便会回来。。”

崔娘了然,又问道:“他可与你说过未来要去做什么?”

王翊之想到那人,嘴角忍不住扬起,温声道:“他的梦想是仗剑天涯,估计会一直在外游历罢。”

“这样么?”崔娘笑了笑,道,“四海为家,也没什么不好呢。”

王翊之觉得有些奇怪,走到崔娘身边,见她神色平常,斟酌片刻,问道:“阿娘想说什么?”

“加冠之后……你跟着阿也走罢,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为它而活,而不是……”崔娘叹息一声,道,“而不是浑浑噩噩,毫无目的地往前走。”

王翊之愕然。

“顺凯风以从游兮,至南巢而壹息。”崔娘歪头一笑,恍惚之间,仿若回到了少女时期,平添几分娇憨,“多么美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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