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带刀(120)
“唔……就是顺道来看看,也不知你缺什么。”元也垂头看着脚尖,无所谓地说道,“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只是养育之恩不可不报,你若不喜,我以后不会再来扰你清静。”
元溪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进了厨房,端出一盘粽子来,她看了元也一眼,温声道:“午饭还没吃罢?别傻站着了,粽子还是热的。”元溪放下盘子,见元也一脸惊讶,微微一笑,补充道,“是你最爱的咸肉馅,来尝尝罢。”说罢,也不等元也回应,又往厨房去了。
元也愣愣地挪步,来到了桌边,浓郁的粽香扑鼻而来,是非常、非常久违的感觉。
元溪再次走出的时候,发现元也呆呆地坐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想起钱塘诀别时说过的话,悔意再次涌上心头,她抿了抿唇,很快地掩饰掉自己的情绪,将小酒瓶放到桌上,道:“虽说端午已过,但你在外奔波,想必不会正经过节,这是菖蒲酒,你如今是大人了,便喝一杯罢。”
元也醒过神,他不明白元溪是何意,抬头直视她,问道:“你不是恨我么?”
元溪坐下来,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就在元也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反问道:“我该恨你么?”
元也点头:“该。”
“若是真的有错,那也是我的错,你察觉不到追踪,是因为我始终有门户之见,所以未对你倾囊相授,从头到尾,我始终在犹豫之中,始终遮遮掩掩——” 元溪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妹妹有句话是对的,我不是个果断的人,甚至是个懦夫,所以蓝大哥去世的时候,我不敢面对,甚至迁怒于你——清儿比我更适合掌权。”
“不是的!”元也下意识否决,说出了王翊之安慰自己的话,“不是你的错,别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
元溪别过头,抹去了脸上的泪,道:“不说这些了。”
元也不知该如何劝说,想了想,从怀里取出木盒,道:“这是元清留下来的东西,我想,应该交给你。”
元溪打开木盒,看到飞出的金蝶,不免有些惊讶,问道:“她交给你的?你……你现在是金蝶的主人?”
“算不上主人,我只是按照册子的记录喂养它而已,你说过,金蝶是元家掌门人所有,元清不在了,我也不知道元家还有哪些人,所以还是给你罢。”
元溪有些呆愣地看着金蝶,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到头来,竟是她首先看开了,不再追求血缘么……”说到此处,元溪深吸一口气,合上了盒子,将它推回到元也面前,道,“元清既选择了你,你便继承下罢。”
“可是,这金蝶对你们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国法严明,而且只会越来越完善,江湖非法外之地,蓝元两家的没落是大势所趋,因此你不必为家主之名所累,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便是——至于元家的本领,我会收徒,不再着眼于家族,而是以师徒的形式传承下去,从此以后,不再有元家家主,也就不需金蝶了。”
元也总感觉这样有些草率,但是元溪的话却也在理,他只得将盒子收回。
“你先吃罢。”元溪说罢,起身走到门口,道,“阮大哥,今日不能去了,劳你走这一趟。”
“师父在外面?”元也连忙起身。
阮归趣走到了门口,冲元也挥了挥手,道:“小子,我就住在山下。”
元也笑着点头应声。
阮归趣走后,元溪去前院翻晒粽叶,等元也吃饱喝足,她才重新回到桌边,正色道:“我其实等了你很久。”
元也看元溪的神色,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十分重要,不禁坐直了身子,按捺住心慌,道:“你有话要与我说?”
“嗯。”这件事在元溪的脑海中盘桓很久了,所以元溪直接说道,“你方才说要报恩,那好,我现在就给你报恩的机会——帮我去做一件事。”
元也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但说无妨。”
元溪见他答应得干脆,叹息一声,道:“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要求——这次下山之后,你不要再来这里。”
元也脸色一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怪你。”元溪看向窗外的绿荫,神色淡然,“只是你有向往的生活,我一直知道,而我……我也有自己想要的平静。所有的故人,我都不想再见,包括清禾,也是因此,我才要将那件事托付给你。这句话,也劳你带给你师父,让他不要再来了。”
元也有些委屈,他强忍着眼泪,追问道:“我们也不会打扰你,为何你非要这样?”
“你们一来,我就会有牵挂,可是余下的日子,我只想陪着蓝大哥,与你们相关的一切,我都不愿再去想了。”元溪看向元也,恳切道,“这不是怪你们,而是请求你们成全我”
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元也连忙用袖子抹去,憋了半天,赌气道:“我可以答应帮你办那件事,但是师父那边,你还是自己去说罢!他追寻这么多年,难道不配你亲自解释一句么?”
元溪怔住,过了半晌,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无论如何,我该亲自去和阮大哥说。”说完这话,一时未见回应,元溪抬头看去,见元也正无声地掉眼泪,登时心里一软,笑道,“你这孩子……哭什么呢?小时候练功受伤,也没见你哭过。”
元也眼泪越发停不住,抽噎道:“你是我的家人,我……我从此再不能见你,难道不能哭么?”
元溪红了眼眶,却不肯松口,
元也抽了半晌,情绪渐渐稳了下来,最后长呼一口气,道:“蓝叔叔不会希望你这样,当初在浔阳,他以为我是你的孩子,以为你过上了正常的日子,他很欣慰。”
元溪果断道:“可是我不喜欢,我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
元也被噎住,无法反驳。
元溪见元也还在苦思冥想,试图说服自己,便道:“别再来找我,否则我会搬到一个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元也气馁地垂下头:“我不来,那你要答应我,不搬走。”
“好……”元溪轻轻拍拍元也的肩膀,道,“阿也,忘记我们罢,去追寻自己的梦,自由自在地飞,好么?”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有些怅惘,“希望我们这一代的悲剧,不要发生在你们身上,你和翊之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快活地过一生。”
元也不由动容,道:“溪娘……”
“现在开始说那件事罢。”元溪打断他,道: “我需要你替我守在清禾身边。”
“崔姨母?她如今已经好多了!”
“我知道,我去看望过她。”元溪叹息一声,道,“清禾的病好了,却反倒陷入了犹豫之中,既不能下定决心放下仇恨,又不愿立即动手,如此犹豫不决,我担心她最终会和我一样,落到最坏的下场——若真到了那一日,你一定要救下她和翊之。”
“翊之?和他也有关么?”元也蓦然想起前事,试探道,“难道是翊之的身份有问题?”
元溪瞪大眼睛:“你如何知晓?”
“娘额冬菜……”元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他一时惊愕不已,缓了片刻,才解释道,“之前在钱塘,我听方家人说翊之与武康谢氏的一个人很像,那人名叫谢皎。”
“我不知谁是谢皎,不过若果真如方家人所说,这个秘密恐怕迟早会暴露!”元溪见元也一脸疑惑,点了点头,道,“确与谢家有关,只是……只是我也不曾见过那个人……”说到此处,元溪面露哀色,起身走到后门,她扶着门框,看着蓝田的墓碑,一时百感交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你还记得每年清明和中元,我都会去哪里么?”
“兰渚山,怎么了?”
“是啊,兰渚山……因为他早已逝去,在翊之出生之前,便离开了。”元溪拭了拭泪,道,“他叫谢霁,被葬在兰渚山上,崔氏庄子……是他送给清禾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