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带刀(104)
元也眯起眼睛,他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点:“你今日怎么这么尊敬我了?以前不是叫我阿也么?”
王翊之温声道:“先前与师兄说过了,长大了,该懂得礼数不能忘。”
元也瞪了王翊之片刻,无奈后者不是看烛火便是看茶杯,很显然在躲避自己,他一向爱护王翊之,无法凶这个师弟,想来想去,还是看向阮归趣。
阮归趣眼皮一跳,知道此时的元也没那么好糊弄,只是想到破庙那晚的试探,他还是定了定心,道:“你看翊之都懂礼,谁像你,一天到晚对着为师大呼小叫!”
元也被抢白,刚要回怼,转而想到这样岂不是刚好被阮归趣说中,顿时十分憋屈地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王翊之忍不住帮元也道:“师兄是师父看着长大的,视师为父,因此亲昵,并不是不尊重师父。”
阮归趣嘴角抽了抽,他一摆手,道:“行了,你们师兄弟感情深慢慢聊罢,老头子我去睡大觉了!”
王翊之站起身,道:“我送师父。”
“呃?那我也送师父!”元也跟着起身。
两人送到门口,阮归趣离开后,元也便没再进去,而是认真问道:“翊之,你没事罢?”
王翊之笑着摇了摇头,道:“师兄,这几天好好休息罢,后面还有好长的路呢。”
元也叹了口气,道:“好罢,有事记得与我说。”
“师兄放心,我记住了。”
回到房间后,王翊之魂不守舍地呆坐在床边,忽然灯芯一闪,爆出火星,他醒过神,目光落在对面的墙壁上,若是房间布置相同的话,那面墙边应当正睡着元也罢!王翊之眼中不自主浮现出悲哀的神色——这个在他迷茫低沉时破窗而入的少年,不知在何时悄悄占据了他的心,若不是那晚师父的话让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接受元也成亲的事实,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这样大逆不道、违背伦常的心思!天与地,日与月,寒与暑,种种阴阳对立而又协调才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根本,男与女……亦是如此!
王翊之扶住额头,自语道:“还……还来得及,只要从现在开始远离……哪怕……哪怕我已无药可救,起码他是正常的……”
元也贴着墙壁听了半天,就听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是何意,便重新贴上去听,只是那边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元也盘腿坐了片刻,还是没有头绪,便一掀被子躺下,暗道:总归后面还有一路同行的机会,不怕问不出原因来。这么一想,元也登时心安不少,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余下的几日,元也一直为贺兰雪解毒,闲暇时,几人与杜家人同行,去昌南镇逛了几圈,元也趁机准备伪装成阮归趣的衣物,如此七日倏忽而过,终于到了众人分别的时候。
元也裹着厚厚的斗篷登上马车,临行了,忍不住从马车里探出头,喊道:“杜三哥!”
杜浮筠将缰绳递给侍从,走到马车边,问道:“怎么了?”
元也看了一眼装扮成杜家侍从的阮归趣,向杜浮筠道:“我能麻烦你照看长安那个人么?”
杜浮筠了然,点了点头,道:“即便你不说,我也会的。”
元也抱拳:“多谢。”
杜家车队浩浩荡荡往东南方行去,而另一辆只有一匹马护送的马车,则迎着朝阳往东方而去。
鉴于阮归趣单独在王翊之面前时,都是颇为端庄的模样,元也为了伪装好,除了偶尔下马车为王翊之指点功夫,其余时候都在马车里打盹,连掀开帘子去聊天都难,更别提按先前计划那样去套话,因此这一路走得沉默而又无聊,六天之后才终于到了钱塘城门前。
“我们到了。”王翊之勒住马,抬头看着高耸的城门。
“总算到了!”元也恶狠狠地说道,从包袱里掏出阮归趣的过所,正待要递出去,王翊之心有灵犀一般,同时伸出手来,两个人隔着帘子碰到一起,王翊之手一抖,元也被吓了一跳,过所应声落地。元也连忙掀开帘子,见王翊之略显狼狈地跳下马,正俯身捡过所,问道,“看到什么了么?”
“不是,有些走神了。”王翊之直起身,掸去过所上的灰尘,神情自若地上前去交给守门兵士。
除去这一个小插曲,进城的路十分顺利,两人很快便在方家医馆附近找了客栈住下。这天距离元也离开会稽,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江南总算摆脱了年后最后一点冬寒,进入了初春时节,向来繁华的钱塘,现在自然更是人来人往,这家客栈坐落在繁华地带,已经订不到相邻的房间,元也与王翊之只能在最后两间相隔甚远的房间住下,这样交流起来有困难,但是却有一个好处:所有的客房已经住满,最起码今晚,那个跟踪而来的人无法住进来。
如今已经到了钱塘,但是王翊之对于元也摆脱追踪的计划却不甚明了,而且他觉得现在人多的时候其实是个甩脱的好时机,于是放好行李后,便敲响了元也的门:“师兄,是我。”
“门没栓。”
王翊之推门而入,待见到镜前的元也,登时呼吸一窒——元也正在将头发往上盘,而身上则穿着淡青高腰襦裙,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件大红的帔子,俨然要将自己装扮女子的架势。
元也回头看向王翊之,两只手一松,长发便落到了腰间,他冲王翊之招招手,道:“你来得正好,女子盘发我是真的不会,快来帮帮我。”
“你……”王翊之惊愕地盯着元也,片刻之后,明白元也的目的,但他还是觉得甚是荒谬,站在门口没有挪步,皱眉道,“易容有很多法子,你非得这样么?”
“我要是会缩骨,那就不单是这样,还要变成孩子呢!好在现在身体没有完全长开,扮成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子也没有太大问题,这样一来,谁能想到我与进门的大汉是一个人呢?”
王翊之默默看着镜子前端坐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妥协地叹了口气,走到元也身边,没好气地问道:“这身衣服呢?我怎么不记得你带了这一身衣服?”
“那天去昌南镇买瓷器时,路过一家成衣店看到这一身,因着码数大没人买,店家半价出售,我想着后面或许用得着,便顺手买下了。”
王翊之正在将头发梳通,闻言短促地笑了一声,道:“送人便送人,师兄何必编造如此拙劣的谎言?”
元也想看王翊之的神情,无奈铜镜太过模糊,他无法如愿,但话题既然到了这里,他便顺势道:“你这几日对我颇为冷淡,我也不知什么在礼法允许范围之内,什么又不为礼教所允许,你知道的嘛,我只是个山野村夫,无法分辨出这些,所以就只好瞒着了。”
王翊之手顿住,半晌没有回音。
元也微微一笑,追问道:“翊之,能告诉我是怎么了么?”
王翊之依旧沉默。
这次元也没有追问,只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头发,道:“赶时间呢,别停。”
王翊之直接用木簪将元也的头发固定在头顶,道:“我也不会,反正要戴帷帽,就这样罢。”
元也对着镜子整理片刻,道:“也行。”
王翊之想起元也方才的话,问道:“你要赶去哪里?”
“按礼法,师弟似乎不应该问师兄的行踪。”元也头也不回地说道。
“师兄要独自去?”
“那是自然。”
王翊之听出元也的赌气,微微一笑,道:“可是师兄,你这一身并非平民女子装扮,若是独自出门,身边既无家人亦无奴仆,会被当做逃奴抓起来呢。”
元也震惊地回头:“你必然是在骗我!”
“按礼法,师弟不会骗师兄。”
元也:“……”
第82章
一对身高相仿的年轻夫妇出现在钱塘街头,男子身形欣长,气质高雅,只是转到他正面去看时,难免会有些失望——他的容貌实在普通,有些配不上这通身的气派。同行的娘子上半张脸藏在帷帽之中,下半张脸被面纱挡住,路人只知道她瘦瘦高高,走两步便要咳一声,似有痼疾缠身。夫妇二人如大多数从客栈走出的病人一般,往方家药铺行去,只是还没到目的地,先进入视线的,是一条从街口排过来的长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