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帝阁(118)
为什么?裴朔雪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他一直觉得自己一心辅佐赵璜,万事都越不过这件事去,可如今听着冥王的字字追问,他才惊觉自己好像一直都在盯着赵珩。
裴朔雪迷茫地想着,脑海中浮现出第一个画面居然是赵珩在状元宴上与自己对峙的那一幕——赵珩平静地看着他,却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胸膛刺,温热而艳丽的鲜血几乎要灼伤他的手掌。
裴朔雪从未刻意去想,当初事后也未曾有过一点愧疚后悔,如今这一幕却像是经过时间的发酵,重新涌上他的脑海,却是变了一番滋味。
“因为不想再在他的眼前死去。”裴朔雪听见自己的声音幽幽响起,回荡在空旷的屋中,“不想看着他抓着我的手再刺入他的胸膛。”
他想起神谕中所言自己一定会死在赵珩手中,自嘲一笑:“可是好像我不想,没什么用。”
裴朔雪掀开床帘的一条缝,看着出现在门外的黑影。
赵珩轻声问着守门的丫鬟自己有没有醒,吩咐着下头的人去做些什么吃食,温柔得好像他们在蜀州时的那样。
当初裴朔雪觉得万分无聊的时光,已经成了如今不可追忆的过往,他们之前横亘着背弃、欺瞒、敌对、爱恨、早就不复当初那般,天真地只是要考虑每日吃些什么,玩些什么的时候。
裴朔雪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慢慢地、平缓地跳动着,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感受到来自于赵珩给他的安心。
若这样便是喜欢,那好像喜欢便是如阳光一般温暖而又闲适的,只是他们现在无法享用这份舒心。
“可惜,最后一子我已经布了。”裴朔雪似是后悔,又似是释然地吐出一句话,而后便放下帘子,重新躺下,面朝里睡了。
门轻轻的“吱呀”一声,一阵故意放轻的脚步声,而后便是床榻下陷的轻响,衣裳脱下的细微响动——裴朔雪闭眼聆听着这一连串的声响,之后便感受到背上贴上温热的胸膛,一只手横过来揽在自己的腰间。
是一个绝对占有的姿势,赵珩温柔又强势地将裴朔雪嵌入自己的怀中,闻着他身上的松木香味,呼吸慢慢平缓,而后沉沉睡去。
待到身后的呼吸声放缓,裴朔雪才纵容自己放松了身子,整个蜷在了赵珩的怀中。
他睁着眼睛,再无睡意。
屋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细密而悄声,一片莹白。
作者有话说:
裴裴:(惊)这居然就是喜欢?
第96章 王侯对
先公主府。
掌下的信鸽在发抖,赵惊鹤抚摸着瑟缩的信鸽,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它流血的爪子,抚摸堪称温柔,可眼中却未带一丝笑意。
屋中暖炉烧得旺,瞿逢川早就脱了外氅,此时只穿着一身劲装,微微垂目看着手上的纸条。摇晃的烛光将瞿逢川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一缕散下的头发垂在他的眼睫,莫名地让他冷峻的外表透出些破碎感来。
赵惊鹤难得见到他这副模样,颇有兴致地支着脑袋瞧他。
瞿逢川抬眸正对上她一双被烛光荡漾得烟波流转的眼睛,下意识地,瞿逢川耳根一烫,撇开目光,正色道:“裴朔雪让赵鸣鸾入都给前太子求情,这件事与我瞿家无关,不知安南王让本侯来此,所为何事?”
赵惊鹤松开手,重获自由的鸽子瞪着眼睛怔了怔,而后便迫不及待地扑腾起翅膀,谁知还未曾才起了不到半个胳膊,便被伤了的爪子拖住步子,一头栽了下去。
眼见着鸽子毛都要被烛火燎到,瞿逢川忙伸出手接了一下,鸽子稳稳地落在他的掌心,而后便惊魂未定地缩在瞿逢川地指缝间,不肯动了。
瞿逢川只好拢着它抚摸着宽慰,丝毫没有注意到赵惊鹤似笑非笑的目光。
“瞿家和前太子的婚事没了,外头的人都说你们瞿家趋炎附势,在前太子势力如日中天的时候贴上去,在前太子势弱的时候就一脚踢开……甚至……”赵惊鹤看着他肉眼阴下来的脸色,说话却没有半分留情,语调带了调笑道:“还有人说你们瞿家是卖女儿呢,指不定这次又要和瑞王殿下结亲呢。”
瞿逢川的呼吸渐沉,绷着脸道:“瞿家当初迫于形势,必须和赵家结亲,如今看来父亲说的没错,身为武将,想要明哲保身,最好与皇家无半点牵扯。可是如果放在当初,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本侯不悔,瞿家也不后悔。外头毁誉如何,便由着他们如何。”
“侯爷心胸宽广,实在不是本王能相比的。”赵惊鹤露出一截皓腕,骨节分明的手轻点着桌面,轻声道:“只是不知陛下是否有侯爷这般的心胸。”
瞿逢川抚摸鸽子的手停住了。
“瞿家虽和前太子已经脱离关系,可瞿家差点与前太子结亲,这件事会一直梗在陛下的心中,当初是瞿家绣球招婿的,也是瞿家认同了前太子这么一个乘龙快婿。既然不是陛下赐婚,在陛下眼中,这就是你们两家各自心甘情愿的。如今赵璜去了胥阳,侯爷又手握重权,这让陛下怎么能放下心来。”
“如今瞿家最好的出路便是外驻避祸。”赵惊鹤淡淡道:“瞿家虽然不涉皇子争斗,但是都中如今的情势侯爷也是看得清的,以后的正主多半是瑞王殿下,瞿家未曾和他结怨,甚至在岑慎死前最后一战中还出力,赵珩不会不顾念旧情。”
“陛下年纪大了,自宫中贵妃逝去之后,近些年来大病小病不断,瞿家只要能撑过一段时日,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可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如今侯爷能有顺理成章的理由出都。”赵惊鹤道:“而本王就是来送给侯爷这么一个机会的。”
“赵鸣鸾勾结巫人,私自入都,实有不臣之心。”赵惊鹤道:“只要侯爷拦她入都,便是一桩功劳,之后本王会举荐侯爷入南地追查剩下的巫人,一旦侯爷入了安南地界,本王敢保证侯爷全家的安危。”
“当然。”赵惊鹤轻笑一声,“若是侯爷觉得本王安南地界风光好,一辈子都不想不出,也是可以的。”
“赵鸣鸾私自入都,未得旨意而私自领兵围拦,此为欺君。”瞿逢川挑了一下眉,看着赵惊鹤道:“王爷到底是想要帮我瞿家,还是害我瞿家?”
“出兵之责自然不会让侯爷承担,只要侯爷答应,本王立刻进宫回禀陛下赵鸣鸾入都一事,彼时侯爷出兵自然顺理成章,对瞿家不会有任何不利。”
“王爷根基虽在安南,可都中势力不少,这份功劳,为何要让给瞿某?”瞿逢川问道。
“庙堂风云变幻莫测,今日高阁人,他朝阶下囚,广结善缘总是好的。”赵惊鹤真诚道:“本王帮的不是侯爷,而是未来的自己。”
“王爷为的当然是自己。”瞿逢川扬高了声调道:“王爷不愿亲自领兵,只是怕陛下看出王爷的醉翁之意,而本侯出马恰好可以替王爷掩藏住真实的目的。”
瞿逢川曲臂微微凑近,眼睫的倒影正落在赵惊鹤叩桌的指尖上,清亮的少年音微微沉下,道:“王爷是瑞王殿下的人。
赵惊鹤挑了下眉,指尖在那片睫毛倒影边缘徘徊,不躲不避地瞧着瞿逢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瞿逢川见她这个反应,便知道自己说的是对的,他眉心微动,没有撤回身子,紧跟着往前又靠了靠,声音却是轻描淡写:“我还有一个疑问,王爷究竟是姓赵还是姓岑呢?”
赵惊鹤眼神一凛,手心攥住了桌上的倒影,嘴角扬起一丝笑,半真半假道:“侯爷如此诋毁本王,还不领本王的情,就不怕走不出本王的府邸吗?”
“我以为我这句话便是已经将底交给王爷了。”瞿逢川浅浅一笑,将那只鸽子送回赵惊鹤的手中。
还带着瞿逢川体温的鸽子握在手中,赵惊鹤清楚地感受到鸽子加快的心跳,她微微收拢了手,鸽子饱满的胸。脯自她手中挺出,更衬得她手指莹白如玉,纤细无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