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盐？许盐？”

陆奕珩不自觉地出声叫他。

然而他像是没听见一样，越发大力地捏着那捧花，力道大得，几乎像是在蹂躏那几朵花。他双眼发直，口中不断地念叨着：“我是许盐，我是许盐，我不是许安，不是许安……”

陆奕珩这才开始发觉不对劲——这种状态，实在不像是演出来的。

他赶紧伸手抓住许盐的肩膀，问：“许盐你怎么了？你清醒一点！”

这时，许盐的目光突然清明起来，他直直地看着陆奕珩，见是他，突然又露出凄然与害怕的神情，他“啊”地惨叫一声，挣开陆奕珩就要往外跑：

“不要，不要，我不是变态，我不敢了，不敢了……”

陆奕珩哪里敢放他走，往前一扑，死死地抱住他：“你要去哪里许盐，别去，你冷静一点，快冷静一点，我是陆奕珩……”

“啊——！”

“陆奕珩”这三个字没有让许盐平静下来，反而更加刺激到了他，他惊恐地叫喊着，泪光溢满眼眶，仿佛眼前有令他恐惧到绝望的魔鬼，他抱着头，拼命地往座位底下钻：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放过我，求你们，别看我，别看我，不要再看我了……”

陆奕珩见他疯癫成这样，内心不由也开始惊慌，他死死地把许盐抱在怀里，一手横在他双手手臂上，防止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一手抓住他的手掌：

“没事了，没事了，没人看你，没人看你，你乖乖的，乖乖的……”

许盐根本听不进去话，还是发疯一样往座位底下钻，可座位底下才那么一点空间，他根本钻不进去，他便将脑袋往座位边缘撞，仿佛这样撞，就能撞出一个洞让他躲起来，他一边撞，一边浑身颤抖，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你们不要看我，求求你们，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他脑袋忽然一垂，没了声音。

陆奕珩收回敲他后脖颈的手，忙将他抱起来依靠在座位上，又摸出手机打电话：

“拾年，帮我联系医院……”

汤子骏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许盐，发觉不对劲，忙打电话给他，可是接电话的却不是许盐，而是陆奕珩，还告诉他，许盐进了医院，第七医院，精神卫生科！

他气得不打一处来，忙把电话打给许盐爸爸妈妈，扔下工作就往医院赶。

“安安呢？”

医院里，一见到陆奕珩，汤子骏就抓住了他的衬衫领子，他紧紧地盯着陆奕珩，几乎想一拳打死他：

“你对安安做了什么？！”

陆奕珩任由他揪着自己的衬衫领子按着自己：“我只说他就是许盐，做了亲子鉴定，他是他爸爸亲生的，根本不是什么收养的，我以为他在演戏……”

汤子骏一下子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心上又怒又痛：“你……你这个人渣！安安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打死你！”

说完，一把甩开他，径直走进病房去。

许盐正躺在病床上，没有任何异样，就像睡着了似的，只是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眉头都是皱着的。

他伸手握住许盐的手，那手软软的，很温热，他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便摸出手机，打电话给季思羡：

“季医生，安安出事了，他知道自己是许盐了，怎么办，需要我把他送到你那里去吗？”

“嗯……好……我知道了。”

他跟季思羡说完，挂了电话，又打电话给许盐的父母：

“伯父，是我，我已经在安安这里了，季医生说先让他回家比较好，那我们就先带他回去好了……好，我知道了。”

陆奕珩看着汤子骏在那里打电话，逐渐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可他还是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汤子骏冷笑。

他那张脸很少做出这种负面的表情，只是越是不适合做这种表情的人，做这种表情越显得锐利冷漠：

“你不需要知道，安安的所有事都与你无关，你离他远远的就行！”

他不想指责陆奕珩，无论是十年前的事还是十年后现在的事，对于陆奕珩而言，让他跟许盐有联系那都是便宜他。

他更不想让陆奕珩知道，是他造成了许盐的抑郁和轻生。

有时候，轻飘飘的一句“一切与你无关”，便是诛心最有力的利刃。

赎罪？呵，他不想让陆奕珩赎罪，他只想陆奕珩消失在安安的世界里！

“我和伯父伯母马上就要带他回家，你无权阻止我们，我想，伯父伯母也不会想看见你，你走吧。”汤子骏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陆奕珩却固执地站在那里，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他挺直着背，目光深邃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许盐。

此时病房里极是安静，唯有加湿器和空调静静运作的声音，灯光落在白色的被单上，显得苍白而忧郁。

“他不知道自己是许盐吗？什么时候开始的？十年前？”陆奕珩突然问道。

不得不承认，他很聪明。

只是汤子骏并不想跟他多说：“我说了，安安的一切都与你无关，即使他先前报复你玩弄你，现在他都这样了，你也没必要再纠缠着他不放了。”

“我想，安安醒来，不会愿意看见你的，请你离开。”

陆奕珩定定地看着他，道：“我会去调查的，所有关于许盐的事，我都要知道。”

说完了，这才转身离去。

汤子骏没理他。

他俯下身，将许盐落在眉间的乌发拨开一些，让他睡得更安稳一点，又轻轻说道：

“安安，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而已，等你醒来了，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第56章

等许盐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汤子骏守了他一夜，见他醒了，立刻打电话叫季思羡。

昨天晚上季思羡其实已经来过了，只是当时许盐睡着，他说没办法做心理评估，只能等他醒来再说，叫汤子骏等许盐一醒就叫他。

他正在打电话，许盐一骨碌坐起来了，不哭也不闹，只是把自己缩成一团，靠着床，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猫，把脑袋也埋进膝盖里。

“嗯……好，你尽快过来。”汤子骏一挂电话，忙走到床边，凑过去看许盐，“安安？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许盐一点点抬头，露出一只目光羸弱的眼睛：“我难受，心里难受……”

汤子骏坐到床边，想伸手安慰他：“安安……”

“别碰我！”许盐几乎是触电一般避开了他的触碰，满脸写着惶恐，仿佛汤子骏是什么魔鬼，见他诧异地看着自己，又忍不住用手去推他，“你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带着哀求的意味。

“好好好，我不看你也不碰你。”汤子骏的心都要碎了，他转过脸去，双手举在耳侧，表示自己绝对服从许盐，“安安……”

“我不是安安……”许盐呜咽着小声说。

“在我心里，你就是安安，世界上只有你一个许安……”

“啊——”许盐突然尖叫一声，一把掀起被子把自己包起来，“你走开，你走开，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安安……”汤子骏忙过去搂住他，可他挣扎尖叫得更厉害了：

“你走开，不要碰我，你们都讨厌我，讨厌我啊……”

“怎么了，子骏，怎么了？”

闻讯赶来的许盐妈妈见许盐躲在被子里，愣了一下，随即一个箭步上前抱住自己儿子：

“盐盐，我是妈妈，我是妈妈啊！”

“妈妈……”许盐果然稍稍安静了下来。

许妈妈凄然地笑了一下：“盐盐，是妈妈，我们，十年不见了……”

听到这句话，汤子骏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自己怎么忘了呢，现在不是安安了，是盐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