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小姐(修兰记)(15)

作者:龙门说书人

赶上正月,人反而不多,清清静静。

佛寺原是2200年前一个王侯的私宅,换了朝代,在一个地方官手上,改成了庙。

大雄宝殿是晋朝式样,塔楼是唐宋,还有几座佛殿是明朝。

单看晋朝的殿,宽宽绰绰的门脸,翘角飞檐,整体看上去,线条平缓,无一丝锋利,一株雪白的梅花,立在飞檐乌瓦下,梅香轻,檀香重,互不相犯。

言兰在殿外,对着大佛,双手合十拜一下,她如今什么道释儒都不信,但进了庙,要有一点礼数。

李修不信佛,也不拜,但随喜了功德箱。

两个人绕过大殿,顺着宽绰的回廊走,依稀是唐朝样式。白墙红窗,竖条窗栏,大柱一溜,回廊仿佛能容下奏乐观礼的几百人。

阿兰说:“以前怕读那首\'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现在很释然。因为两千年好过,将来的人,再生生灭灭两千年,也会好过,不需要我独怆然泪下。”

李修说:“你总想一些别人不想的事。”

阿兰说:“别人想什么呢?”

他说:“结婚生子小日子,磕磕碰碰又几年。”

她听笑了,说:“你还会打油诗,才气纵横呦。”

李修眉眼含笑,说:“当然。”

佛寺逛够了,门口有拉着算命的,阿修和阿兰不信这个。

算命小摊上,有一块褐黄色带胭脂红的玉石小图章,阿兰拿起那块章看了一会。

章上刻的字是“玲珑红豆”,有点艳丽的情思。

她放下了章,跟算命先生说:“你这个摊上的海报,先生简介有很多错别字,你说你是潭柘寺出来的,你写成了潭拓寺。”

算命先生闭嘴,阿兰继续童言无忌,说:“我的命没什么好算的,因为我是异常值。你算一下自己吧,我给你十块钱。”

算命先生年已六十,须发疏白,尖脸瘦腮,鼻头无肉,印堂不饱满,地阁不方圆,嘴唇也不厚,耳朵倒是大而有肉。

他摆算命摊这么多年,算是遇见稀奇了。

他说:“我活了六十多了,家业学业事业,没寄托,老婆孩子也平平淡淡,和睦就行。现在摆摊,弄点伙食钱,积蓄一半留着埋自己,一半留给老婆埋她。”

阿兰听笑了,说:“您这个打算很精妙。我看您是长寿的面相。图章卖吗?我喜欢的。”

阿修觉得阿兰一会精明一会傻气,做买卖没有露出意头的,尤其不能说心动喜欢,否则卖家坐地起价,与货物失之交臂。

算命先生说:“这个章是值钱的石头刻的。”

阿兰说:“一般吧,我对它有眼缘。”

算命先生说:“这样,小姑娘,我替你算姻缘,石头就算赠品了。”

阿兰说:“行,算姻缘多少钱。”

算命先生说:“两百。”

阿兰说:“行啊。”

算命先生端看阿兰的面相,说:“你的姻缘很好,谁娶你都是有福的。你是一家之主,你的丈夫反而是配。很多男人想和你一家,因为他们想过人上人的日子,攀上你做他们的主心骨。不过你看不上他们,选副手,也要选硕人。”

阿兰听乐了,李修更想笑。

他替阿兰付了钱,算命先生递过那枚印章,阿兰接了过来。

两个人漫步旧街,李修要阿兰挽着他的胳膊,他说:“这个算命先生有点本领,能算到兰兰你是母系氏族出来的。你垂青我,我受宠若惊。”

言兰说:“玲珑红豆章,我回头洗干净了,送你做礼物。”

李修说:“图章一般,堆一抽屉也有。不过老头留着积蓄,埋一对。生未同衾,死同穴。有点意思。”

言兰微微一笑,天色青,正月初二,又一年簇新,又一年情长。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喜欢胖的,但她胖就可以。

幼儿园小朋友都比我懂爱情。

第16章

正月初三清早,阿兰收拾好行李,阿修的衣食住行都矜贵,她只想回家砍竹子做夏床,挂灯笼折桂花,诸事都写单子。

阿修始终知道,阿兰有非常强烈的人格,不可能对男人千依百顺,心爱不心爱都一样。

他只是疑惑,底层出身的阿兰,清贫之下,既没学会殷勤,也没学会看眼色,比他还无视利益,只差学魏晋人,脚踢铜串钱,骂阿堵物了。

阿修收拾行李慢很多,因为他东西多。

等他收拾好,厨子新做的像披萨又像三明治的早餐也出炉了,有夹番茄牛肉的,也有夹鸡肉沙拉的,怎么鲜怎么烤,酥皮是披萨的做法,食材叠放是三明治的样子。

阿修让厨子打包了,说早餐和午餐都吃这个,还让弄两箱新鲜食材,放皮卡车上。

皮卡后车厢,还有阿修昨夜去阿妈的花园偷的黄水仙,只有一盆。

阿兰说,古希腊神话里,自恋的美少年照水久了,变成了水仙花,和阿修的气质倒是挺像的。

昨夜,阿修的妈妈找他单独说了一些话。

她说:“知道是你的心头好。幸好也不远,直升机一小时就飞到了,比你去地球另一头要好。”

阿修看着他妈说:“您扔下大考的我,和我爸飞去威尼斯荡舟,您还记得吗?”

阿修妈妈说:“妈容易紧张,共情失眠,在你旁边陪考,肯定要耽误你发挥的呀。你爸说,很多苦孩子十六岁就做工了,样样靠自己打拼,还有汉代那个谁,叫霍去病,十几岁打匈奴怎么说?”

阿修说是,感谢父母没有培养他做巨婴。

阿修妈妈笑了,又说:“你的未婚妻,你想留她,阿妈懂得,落霞与孤鹜齐飞,谁年轻也想留住,但不要太痴情,太强求,容易伤着心肝脾胃。”

阿修说:“兰兰她也想留我。她年年有送礼给我,我无情的话,想留也留不住,心意还是要表的,有时是金条,有时是琴曲,有时是临字。从不问我一去山下哪里,有没有心情回来,缠问也无益。但我想下山,她提前心里会知道,像云知道雨。”

妈妈默默听了半天,轻敲了阿修脑袋一下,说:“浪荡子,也就是趁年轻,太得意造作。”

李修揉着头发笑了,说:“我去山里,您也当我是去威尼斯划贡多拉好了。”

他活泼地下楼了,阿修妈妈念老话,儿大不中留。

昨夜,自然有很多事,李修忽然说,想请一个名家给阿兰画像。阿兰问,多少钱一幅?阿修说,还没人请过他,要约时间,要看他心情,至少几千万一幅。

阿兰说:“让我一动不动,被他画,还要给他几千万,够一片山区几千口人吃一年的伙食了。”

李修说:“画像会升值的。”

阿兰问:“升多少?”

他说:“从三千万涨到八千万,也是有的。”

阿兰说:“那不是要把我年轻的样子卖掉了?”

他说:“存着,我老来天天看。”

阿兰问:“你不想看见衰老的我吗?”

李修忽然轻笑,阿兰给他做送命题的样子,有娇纵未婚妻的情味了。

他斟酌着说:“我想是不一样的风情。”

阿兰嗯了一声。

他歪头亲了她脸颊一下。

回山归家的路,在阿兰眼里,像流水一样波光粼粼,天朗气清。

她坐车,饭也不着急吃,想起小时候,有人很不可爱,抓到羽毛稀奇的山雀,兴奋地关进笼子里,到处炫耀,她不忍心看,也一言不发。第二天听说那雀死了。

她去过城里,完全知道山雀的心情了。

李修开着皮卡车,行驶高速几小时,转国道县道,又上山路二十几公里,千回百转,绕过溪流潺潺的小桥社树,总共开了半天辰光,终于回到了茶坡村。

阿兰下车,搬食材进厨房,搬行李上楼,将两个人房间里的被子都拿出来,摊在吊脚楼的栏干上晾晒,掸掸浮尘,她忙完这个,又兴奋去打山泉水,去将冻挂在树梢的柚子,摘下来,剖开切出干果肉,煮蜂蜜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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