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小姐(修兰记)(13)
装修风格,灰蓝色简洁工业风,家具地毯都是进口货。
李修对阿兰说,套房给她住,他住客房,或者他睡在外间书房的沙发上,如果她害怕的话。
阿兰没有什么好怕的,小时候她跟着阿管离开山区,进城也没觉得害怕。
因为,她很想去城里看看,看看她妈妈喜欢城里什么好处。
她不知道,城里并不特指一个地方,是很多个地方,且分出三六九等。
阿兰的爷爷奶奶也不怕孙女被拐卖,毕竟阿管给了很多钱,够收养很多个小女孩了。
况且,听文具店阿金的说辞,阿兰眼看就要享福去了。
进城后,阿兰起初很乖,只记得灯灭天亮,如是一个多月,认古琴的七弦十三徽也很快,可是,在某一个她误会的霜天里,她忽然歇斯底里,半夜要回山里。
冷风飕飕的夜,七十岁的阿管被惊动了,背着五六岁的徒儿,在别墅区的山道散步。
老头戴一个瓜皮帽,穿着厚蓝布衫,小阿兰扒着他的肩,哭得仿佛已经受尽人间所有苦难一样。
阿管一直哄她,说:“有情也为难,这个山坡下去,师傅就带你回家了。”
小阿兰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阿管让阿贤开车,带着古琴和阿兰回了山里,长住下来。
老头既然住进了山里,就在竹林里,教阿兰弹琴。
阿兰学的第一首琴歌,叫,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阿管又教阿兰认字、念四书五经、下棋。
两三年,阿兰慢慢熟悉了阿管,搬个板凳,上灶台,给阿管做蛋炒饭。
阿管觉得蛮好吃,跟进山探望的阿贤炫耀,说:“我这个徒儿选的好,从小就孝顺。”
阿贤没有蛋炒饭吃,只有生红薯吃,点头说是。
阿兰这个小丫头片子,从小就很会看碟下菜,拉拢人心。
别墅暖气很足,阿兰不用穿戴羽绒服和围巾,她去洗漱了一番。
李修在外边小客厅,翻看桌上新一期的《经济学人》杂志。
阿兰出来,看他整个人平静融入,不像在山里那么好欺负了。
楼下餐厅已经摆好饭了,两个人一起吃午饭,晚上再和阿修父母吃饭。
阿修说:“晚饭后可能会有KTV环节,在别墅的包厢。”
阿修还说,他爸妈都是狂热的歌咏爱好者,特别喜欢情歌对唱。
阿兰发现,阿修处处在跟她炫耀,他是有钱有爱的高档家境里长大的,有别于寻常人,俗称晒命。
午餐是两菜一汤一甜点,看着还算俭省。
阿兰觉得汤好喝,简称,味觉层次丰富,问阿修:“这是什么汤?”
阿修说:“我让厨子介绍,他每次都有新意。”
保姆去叫了厨子,厨子四十几岁,穿着笔挺的衣服,不胖不瘦,侃侃而谈:“这道汤是黄鱼和蟹黄打的肉糜,裹着龙虾汤,叫,东海流心狮子头。”
言兰听笑了,对李修说:“何不食肉糜,到了你家是褒义词呢。”
李修也笑了,跟厨子说:“再讲讲另外的菜。”
厨子兴致勃勃,细说:“这道油焖虾,浇的是青苹果汁柠檬汁。这道是舟山梭子蟹肉,拌文思豆腐,用的是一点柚子汁去腥。这道甜品是银耳刺梨羹,一半玫瑰油,一半菊花汁。”
言兰说:“已经是艺术品了。”
李修说:“先拿海鲜做开场白,以后还有更多巧思。”
厨子听了高兴,但没有再多话,回厨房去了。
吃完饭,也没什么事,阿修和阿兰去散步。
两人下坡,出了第一道保安门,沿着弯弯曲曲的林荫大道走,看见冬日依然青翠的树,挨着迷蒙的湖水,打球的人打球,划船的人划船。
阿兰故意避开了阿贤的住处,不往湖边那个分区走,她宁愿往清静山道走一段,往小山顶走。
李修觉得言兰有点不寻常,因为她走着走着,忽然说:“阿修,我给你表演一个魔术。”
他捧场地问:“什么魔术?”
阿兰站在傍山一处很平常的灌木丛边,压手对他说:“这里有个小泉眼。”
他说:“你又想出新招整我了?”
她说:“骗你是小狗。”
阿兰将灌木丛拨开,一个活水眼子,淘出细沙,也不满溢,只是浸润了周围的苔藓。
他纳罕,问:“你怎么知道的?”
她说:“我闻见的,泉水比较香。”
李修震惊了,泉水还有香?
其实,这条道上,哪里种紫花芭蕉,哪里种荷花芭蕉,阿兰都知道,但屋子里住什么人,她就不知道了。
因为阿管说过,这里住的,都是庄重有份量的人,不能横冲直撞。不过,小阿兰已经很自由了,她常常坐着保安的电瓶车兜风玩。
阿管常常给她布置作业,用毛笔画很细的花鸟虫鱼,或者临字帖,放她出门野,是让她去捉活的虫去了。
那也只是在寒暑假,平时阿兰仍在山里的学校念书。一溜三五间教室,一个老师顶好几科。
阿管说,这样的老师更矜贵。
阿兰想起种种往事,琢磨自己没见过阿修的原因,很可能是他天天坐高档校车出入。
小阿兰在灌木丛扒拉蚯蚓的时候,抬头见过几回那种校车,能把零零星星的穿戴高级的孩子,从外边的学校,送到家门口。
高级呀高级,小阿兰用弯弯的铁钩,给活蚯蚓穿肠,再拗一根细竹竿,绑上兜里藏的鱼线,背着师傅阿管,到湖边钓鱼。
生命有不同的岔路,唯有天意眷顾的人,势不可挡。
李修自然不知道言兰的底细,他还在那用手机上网查,泉水是否有香气。
阿兰嘴角上扬,觉得这会的阿修比较可爱。
*
作者有话要说:
你知道长大了为什么不快乐了吗?
因为,不是为了分数,就是为了钱。
所有人都在攀比,不分年龄层不分性别,没有人情味。
第14章
午后散步回来,阿兰在阿修的套房午睡,阿修在外间睡沙发。
阿兰贪睡了,醒来一时忘记自己在哪里,天色是将要傍晚的那种流金色,镀在窗外的湖畔水杉梢头。
她起来,去洗了脸,阿修比她更贪睡,像睡美人一样,还没醒呢。
阿兰放轻了步子过去,坐在地毯上,翻看他的书。
阿修是很好作伴的,他也不嫌她性情寒冷。
阿兰既是阿管用经史子集、琴棋书画教出来的,自然觉得西式文明的种种先进,是一些较为锋利的工具,是一种花钱可以买的实用,逊色于中式的立意,将养兼济天下的圣人。
她以琴等待这个人,这是琴师的一番命运。
阿兰曾问过师傅,他那个年代的圣人,来了吗?
阿管说:“有几个接近的,功绩德行,很能定天下的心。”
阿兰嗯了一声。
阿管教她弹潇湘水云,说:“也不必强求。”
潇湘水云是南宋琴师之作,很有深意。
这会,阿兰拿着桌上的马克笔,正要扭头给阿修额头画个太阳。
阿修醒了,目光灼灼看着她手上的马克笔。
阿兰目不斜视,拿起杂志,在上面涂了一段。
阿修坐起来,呢喃般说:“这里比山里闷吧?没有那么多动物陪你,如果你想逛商场的话。”
阿兰说:“我已经过了逛商场的年龄,现在是养生的年龄。”
阿修笑了,起身,去洗了把脸,扬声对阿兰说:“不是静,就是动,阿兰我们去偷花吧?”
阿兰说:“偷谁的花?”
他说:“偷我妈种的花,今天先去踩点,回头搬到山里去,和你的兰花摆在一起。”
阿兰笑了。
李修的妈妈在自家后院有一个不错的花园,种了一些南美南洋的花。
不一会儿,阿修和阿兰走过去观赏。
阿兰大部分都认得,她轻声问:“阿修,你除了喜欢车子,还想搜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