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风华(131)

作者:悍刀客

“王爷。”

有人进到书房,手中拎着鹰笼。匆忙的脚步和沉稳的声音惊扰了流萤。它扇动着薄翼,慢悠悠地飞走了。

沈时砚放好笔杆,解开绑在鹰爪上的细竹筒。

里面共有三张书纸,上面的黑字密密麻麻,将顾九今日在西京的所言所行所遇,事无巨细,全部记录了下来。

浏览至某处时,沈时砚眉心皱起:“她受伤了?”

下属不敢吭声。

沈时砚心底涌上来一阵烦躁,太阳穴隐隐作痛,慢慢地,似乎有千万只蝼蚁在头颅中攀爬啃噬,痛得他呼吸滞涩。

下属脸色刷地一变:“王爷?!”

沈时砚意识开始涣散,冷汗粘湿了他额角处散落的几绺乌黑发丝,视线中一切愈发朦胧失真,剧烈的疼痛折磨得他恨不能凿开脑袋。

“碰——”

身体重重倒地。

下属吓得魂飞魄散,一边扶起沈时砚,一边冲外面喊道:“来人!”

沈时砚反手紧拽住下属的手腕,薄唇苍白:“备……马。”

可这种时候下属哪敢领命离开,很快,又一人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药碗。

沈时砚眼皮无力地抬了抬,看着那黑褐色的汤药,眸中尽是深不见底的厌恶。

多少年了……他像个废物一般,离不开这东西。

以前受先皇牵制,现在是那个人。

沈时砚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扯了扯唇,在痛不欲生的折磨中,他竟生了些许报复的快意。

先皇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他所命人研制出的毒药,会成为别人报复他的工具,他所养出来的怪物最后却被仇人利用来对付他。

喝尽药,疼痛一点点消散,理智也慢慢回笼。

他不能走。

他现在还不能离开汴京。

沈时砚按着太阳穴,闭了闭眼,哑声道:“那批东西运到哪了?”

下属道:“皇城司据点拔掉时,东西才开始从惠州运出,算算日子,应是快到衡州了。”

沈时砚倦容淡淡:“传消息过去,一定要在七月初二之前运到登州。”

下属躬身告退。

“等下。”

沈时砚又突然开口。

他垂眸,凝视着案上的书信,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鼓噪。

去见她。

去见她。

去见她。

……

想见她的欲望肆虐疯长,无论沈时砚怎么在心中劝说自己她只是受了些再小不过的伤,仍是难以遏制这个念头。

沈时砚薄唇动了动:“备马。”

下属冷汗涔涔,跪地道:“王爷,那人既然与您约定好了,便不会让顾娘子出事。”

沈时砚垂眸:“知道。”

他起身,走到窗棂边,望向高挂树梢的孤月。

“本王不会露面。”

看看她就好。

……

邸店位置偏僻,等顾九他们赶到屠户家中时,已是深夜,大街小巷空无一人,浓墨夜色笼罩着千家万户。

唯独屠户一家,火光亮如白昼。

逼仄破旧的柴房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被麻绳勒住脖子,悬挂在房梁上,面色紫红,干瘪的嘴唇泛黑。

衙役将死者留下来的遗书交给顾九。

那是一大块破旧的灰布,应是从衣服上剪下来的。

鲜红的血字歪歪扭扭,看起来分外诡异,像一张张面目狰狞的鬼脸。

顾九拧着眉看完了血书上面所写的内容,神情有些疲惫。

楚安问道:“这曹氏是如何交代的罪行?”

顾九道:“曹氏只交代了杀人原因,并提了几句人是她杀的。”

屠户的媳妇此时此刻正在屋外哭得泣不成声,顾九捏了捏眉心,不耐烦道:“让她到别处哭去。”

楚安愣了下。

怎么突然发火了?

不待他问,顾九已是开口道:“曹氏说,一个月前屠户的父亲得了重病,屠户和他媳妇儿却不想给老人花钱请郎中,于是两人借口带老人出去看病,实际则是趁机把人丢在凤凰山,任野畜分食。”

“曹氏恨儿子狼心狗肺,连畜牲都不如,所以激愤之下才杀了他,”顾九抬眼,看着老太太冰冷的尸体,“但行凶过后,她又不忍受罪孽折磨,便选择自行了断,以此谢罪。”

高方清皱起眉:“屠户虽不太高,但体型壮硕,曹氏一个连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太太,怎么可能有力气把屠户连同猪猡一同悬在铜架上?”

顾九回忆着卷宗上记录的口供,再次确认道:“六月十八那晚,曹氏并未在家中?”

高方清点头:“曹氏说她去了凤凰山,但不小心迷路了,所以当晚没能赶回家。”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当时曹氏并未说她去凤凰山做什么。”

顾九眸色沉了沉。

高方清说得没错,这曹氏的年龄没有八十也有七十,单凭她自己,是断然没可能把凶杀现场布置成那个模样。

楚安道:“有没有可能是借助了某种工具?”

高方清摇头道:“绝无可能。”

他分析道:“凶手把屠户的尸体被塞入猪猡肚中,用铜架上的尖钩穿透猪的两只后腿,呈倒挂状态。这种情况下,若想要省力,尖钩需得做到自由延伸,但很显然,屠户的那个铜架做不到如此。”

楚安奇怪道:“可如果人不是曹氏杀的,那她为何要自杀认罪?”

顾九沉默一霎,神情肃然:“人大概不是她杀的,但屠户的死一定与她存在某种关系。”

或是换句话说。

间接导致或是直接促使。

……

回到前院,屠户媳妇正瘫在地上,浑身发抖,哭哭啼啼个不停。

顾九将那血书怼到妇人面前,淡声质问:“识字吗?”

妇人连连摇头。

应该是不识字的,不然在报案之前,这妇人肯定会把这块揭露他们夫妻两人罪行的血书藏起来。

顾九问:“那你婆母识字吗?”

妇人又要摇头,但似是想到了什么,动作倏地顿住,颤声道:“她……近来总……总往隔壁秀才家去,我前些日子问了那秀才一嘴,他说……我婆母求他……教她认字。”

顾九蹙眉:“左邻舍还是右邻舍?”

妇人道:“……左。”

顾九当即命人去隔壁敲门,没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赶来,边跑边提鞋。

顾九看他:“曹氏让你教她识字?”

秀才还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阵仗,手心冒着冷汗:“是,是。”

顾九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秀才不敢轻易答话,想了会儿,才道:“大概……大概就是屠户死后两天。”

顾九问:“曹氏可与你说了什么?比如说为何要识字?”

“她只说……她丈夫失踪得突然,这么多天过去了,估计是没命活了,”秀才无意瞥见了顾九手里的血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所以,她就想给……给她丈夫写封信,好烧过去。”

顾九敛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四周安静,妇人努力憋住哭声,不敢发出声响。

半响,顾九淡笑道:“你可以回去了。”

一听可以走了,秀才忙不迭地起身离开。

顾九又将视线投向妇人,眉眼平静:“自你公爹失踪后,曹氏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妇人还不知自己和屠户的恶行已经被公之于众,她强装镇定道:“婆母她每日都去凤凰山寻找公爹,清晨去,傍晚回,所以我也不清楚她有无异常……”

凤凰山。

顾九抿了抿唇:“什么时候不再去了?”

妇人小心翼翼回道:“我丈夫被害之后。”

顾九默了会儿:“那你可见过曹氏与除秀才之外的人来往密切?”

妇人摇头,挤出了两滴眼泪:“自我公爹和我丈夫相继没了,婆母身子越来不好了,走几步便要歇上一会儿,所以这些天除了去找过秀才,便都在家中待着。”

问完话之后,顾九抬了抬下巴,示意衙役可以把人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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