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风华(117)
还不等他加快脚步,却瞧见袁彪从里面走出来,摇摇晃晃的,怀里还抱着号啕大哭的贺儿。
他心中一紧,立马猜到那个狗改不吃屎的老畜牲又撒酒疯了。
袁彪扶着墙壁,没走两步便停了下来,暴躁地掐住贺儿的脖子,骂骂咧咧地让小孩儿闭嘴。
醉鬼手上的力道没个轻重,袁彪掐住贺儿的同时,哭声便戛然而止。
从院子里透出的几缕光线照亮了小孩儿胡乱挥舞的四肢,他意识到要出事,连忙跑过去。一时情急下,他没看清能脚下凹凸不平的小道,狠狠地被石子绊了一跤,整个人跌倒在地。
等他爬起来,再冲过去推倒袁彪时小孩儿已经没了呼吸。
看着倒在地上哼哼啊啊的酒鬼,和贺儿安静不语的尸体,他想到了惨死牢狱的母亲,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被愤怒冲昏了头,一气之下,骑到袁彪身上,掏出用来防身的匕首,狠狠地刺进袁彪的咽喉里。
一击毙命。
袁彪甚至没来得及反抗。
袁同神情有些麻木:“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浑身是血,没了呼吸。”
他道:“杀死袁彪之后,我为了掩盖罪行,便将他先拖至墙角处用杂草掩盖,再偷偷溜进家,找来棉衣穿上,然后抱着贺儿赶往秦郎中那儿,为的便是让瓜农记住这一幕。”
袁同像是老了十几岁,声音沧桑干哑:“我把贺儿埋在山上后,为了让人误会是袁彪畏罪潜逃,便故意在后山留下摔倒似的滑痕。等我再回到家,就开始处理院外的尸体。我在外面一直等到后半夜,等到灵奴出去找袁彪和贺儿时,便趁此机会将袁彪肢解,塞进腌菜缸里。”
“后来官府的人来了,我担心事情败露,就想赶紧把尸体处理了。”
说到这,袁同看了眼顾九,继续道:“你撞见我搬动腌菜缸的时候,我就已经处理了一部分。至于剩下的,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楚安皱着眉,眼神复杂:“他可是你亲爹。”
闻言,袁同麻木不仁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嘲弄一笑:“可他在打我和我母亲时,又何曾想过我是他亲儿子?我母亲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看着袁同眼底抑不住的讥讽和恨意,顾九有些许出神。
常言道,血浓于水。
可这天底下,并不是所有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
很快,顾九便收回发散的思绪:“那你和灵奴是怎么回事?”
袁同神色僵住,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我听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九直白道:“袁彪既然不举,那灵奴就不可能怀孕。”
她直勾勾地盯着袁同:“半月前,与灵奴同房的人是你?”
袁同脸色发灰,紧闭着嘴,不说话。
顾九眸色冷然,仍是继续质问:“你们是两情相悦?还是你自己胆大包天?”
袁同被锁在刑架上的双手动了下,却古怪地笑了笑:“她那么好看,是个男人都喜欢。喝多了酒,把持不住罢了。”
顾九冷下脸:“这事要是让旁人知道了,就相当于把她往死里逼!”
袁同却道:“她的死活,与我无关。”
顾九气急:“你这般行径,与袁彪又有何区别!”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打地洞,”袁同咧嘴笑道,“要怪,就怪袁彪那个老畜生吧。”
......
三人从西狱出来后,顾九嘴里念叨个不停,眼底冒火。
“歪理,净是歪理!”
楚安用手给她扇风:“好了好了,别气了,既然知道是歪理,你做什么还与他计较。”
沈时砚轻声道:“那你可想好要不要将此事的真相告知于灵奴?”
顾九的注意力立马被这个难题牵住,苦恼地叹了口气:“我怕要是说了,她想不开啊。”
“也对,”楚安点点头,认同道,“没了丈夫,又没了儿子,再得知——一般人哪里受得住这冲击。”
说曹操,曹操到。
顾九正纠结着,抬眼却望见灵奴正往这边走来,不由停在原地。
灵奴眼睛红肿,显然是已经得知了袁彪和贺儿死的真相,她声音哭得沙哑:“贵人,能不能......能不能让我与同哥儿说几句话?”
“你与那个小——”
畜生。
顾九顿了顿,想到袁同毕竟是为了想救贺儿才杀的袁彪,便看向沈时砚。
沈时砚只一笑:“我说了,此案你做主。”
顾九想了想,还是点了头,让一个狱卒领她进去。
灵奴慌忙欠身谢过。
……
顾九本以为本案到此算是彻底拉下帷幕,翌日却从狱中传来袁同自杀的消息。
顾九和楚安俱是怔愣在原地。
最先发现袁同身死的狱卒道:“仵作说,他是硬生生地咬断了手腕的筋脉,流血过多致死。”
顾九一惊。
自己咬断筋脉……这求死的决心得有多大啊。
她拢起长眉:“怎么突然就自杀了?”
楚安猜道:“弑父是死罪,他应该是知道自己逃不了一死,索性就自己了断生命,省得煎熬。”
顾九紧抿唇角。
确有道理。
可她心底却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顾九唤来昨日领着灵奴进牢房的狱卒,问道:“你可清楚昨晚灵奴和袁同说了些什么?”
那狱卒摇头道:“灵娘子声音太小,实在听不清。”
这时楚安问她:“那这个消息要不要让人告诉灵奴?”
顾九思索片刻:“我去一趟袁家村。”
楚安不解道:“这事交给其他人就可以,这么热的天,你不歇会儿?”
顾九还是去了。
再次从那条弯长的小道走,村民们议论起袁彪家的声音不绝于耳。
经过一处田埂时,有两个有些眼熟的人追了上来。
是袁彪家的邻舍。
祝二婶亲切道:“娘子,您这又是去袁彪家?”
顾九点头。
祝二婶眼底冒光:“袁彪真被他儿子杀了啊?!”
顾九有些不想回答。
这种事情作为饭后谈资实在没什么趣。
不过妇人似乎也并没有真需要她回应的意思,自顾道:“真是奇怪了,这个旱天,袁彪的尸体也没发臭?这得是藏哪儿了啊,灵娘整日呆在家中,竟然没发现。”
灵娘竟然没发现。
顾九倏地一僵,突然想到了那口腌菜缸。
她和楚安让袁同打开腌菜缸时,里面的咸菜几乎堆至缸口,这是因为缸体底部有木板隔去了一些空间,用来藏尸。
袁同说这东西是袁彪爱吃的,既然如此,那些腌菜便不可能是袁同准备的。
只能是灵奴做的。
腌菜缸里的萝卜和荠菜已是腌制好的,那这些天袁彪没吃过?如果吃过,腌菜应该不会堆至缸口啊。
且缸里面的腌菜有多少,准备三餐的灵奴应该最是清楚。
顾九蹙起眉,看向还在喋喋不休的妇人,问道:“婶子,你可知道袁彪家的腌菜是何时做的?”
祝二婶愣了愣,满脸困惑道:“娘子问这做什么?”
顾九道:“婶子只管回答即可。”
祝二婶想了想:“这个我不太清楚。”
话音刚落,她身边的丈夫忽然道:“五月初几时。”
顾九心沉了沉。
腌菜一般半个多月就能腌制好。
顾九看他:“你确定?”
汉子连连点头:“我路过她家时,瞧见过。”
祝二婶气恼地揪住汉子的耳朵:“还路过?!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整日闲着没事时去就偷看人家,呸,一大把年纪,下流东西!”
汉子也急了:“死婆娘,你松手!”
顾九却抓住了其中一句话,忙问汉子:“那你近两三日可曾见过灵娘洗过一件褐色棉衣?”
汉子挣脱掉妻子的手,揉着发烫的耳朵,本来想摇头,但见顾九神情严肃,也不敢隐瞒,支支吾吾道:“……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