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风华(111)
手中的茶水早已有了凉意,沈时砚将茶盏轻放至身旁的圆桌案上:“做错了事,自然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且此事牵扯骨瓷、牵扯高家,高太后也不会过多阻拦,”沈时砚笑道,“只拔掉两个据点已是死罪轻罚,官家尽管去做即可。”
赵熙还是有些许犹豫。
沈时砚起身:“官家知道驯鹰吗?”
赵熙愣了愣,下意识便答道:“熬鹰——”
不待他说完,沈时砚却缓缓摇头,慢声道:“还有一种的方法。”
“鹰隼爪利如锥,翅疾如风,看着凶猛无比,但说到底只是个兽性较为残暴的鸟儿。拔掉它的爪,折断它的翼,它即使有泼天的本事也是无用。最后,它若臣服,便施以精肉;它若不臣服,便杀之断命。”
从徽猷阁出来,没几步便被高太后的人请至永安宫。
时隔七年已久,旧人重见,沈时砚轻声道:“皇嫂。”
坐在凤榻上的妇人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宁王不愧是先皇亲手栽培出来的孩子,倒是厉害得很,竟敢挑唆官家与哀家的关系。”
沈时砚只一笑:“皇城司犯错,与皇嫂有何关系?自古君为臣纲,官家教训有罪的臣子,实乃是天经地义。”
高太后冷冷地瞧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郎君,记忆中那个得知真相后崩溃的少年已是不复存在。
她抬手散退殿内众人,适才还端着的凤仪万千,眨眼间便消失个干干净净。
高太后拍案起身,怒指着沈时砚的鼻子,骂道:“当年你是怎么与哀家说的!你说你从此绝不踏入京城半步,也绝不过问皇家事宜!沈时砚,你如今不仅出尔反尔,竟还帮着赵家的人对付哀家!你可别忘了,是谁冒着被先皇处死的风险,将你的身世告知与你?又是谁,帮你如愿逃离汴京,逃离先皇?”
沈时砚眉眼温润,诚恳道:“的确是我有违约定在先,皇嫂责骂于我也是应该的。”
“你——”高太后气急,甩手将案上的杯盏砸向沈时砚,却被他侧身躲过。
沈时砚道:“皇嫂,高家背德败行,烧制骨瓷一事,我已不再往下查,但并非是因我寻不到证据。”
他顿了顿,微微一笑:“那么多的骨瓷不可能凭空消失,总要有个归处吧。”
高太后心脏不由一紧,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沈时砚却不再言:“若是皇嫂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站住!”
高太后快步走了下来,恶狠狠地盯着他:“你不就是仗着与官家有少时情谊,才敢在哀家面前如此猖狂!可你别忘了,若要让官家知道了你并非他的皇叔,而是先皇与太宗妃子苟且所生下的孩子,你觉得他还会这般宠信于你?!”
“最是无情帝王家,所有的感情与那把龙椅比起来都是不值一提。沈时砚,何必呢?你不是最恨先皇吗?你现在帮着赵熙,岂不是如了先皇的愿!”
沈时砚脚步只停了一瞬,闻言,竟是轻笑出了声。
“皇嫂要是想说的话,便说吧。”
你说了,我便也提前解脱了。
话落,他转身离开宫殿,从背后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破碎的声音。
噼里哗啦的,充斥着难以抑制得怒意。
沈时砚步调平缓如常,直至出了殿门,看到两个宫婢领着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道士正往这边走来时,微微一顿。
两拨人简单地擦肩而过,一声叹息从青铜面具下轻飘飘地钻入沈时砚的耳中。
“大娘娘近来的情绪是愈发不稳定了。”
……
夜色浓重,宫门早已关闭。赵熙身边的内侍匆匆赶来,带来口谕:今日太晚,皇叔便留宿于宫中吧。朕早已命人把皇叔以前住的清河殿打扫干净。
听到这三个字,沈时砚神情有些冷然。
内侍不明所以,在前面提灯带路,沈时砚默了片刻,终还抬了步。
到了清河殿门前,沈时砚没再让人继续跟进去伺候,提着宫灯,一个人进去了。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景物,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悄然无声地苏醒,扇动着一股浓重潮湿、陈旧腐臭的霉味。
令人作呕。
沈时砚缓步移至殿内,和衣而睡。
宫灯一灭,黑暗宛如来势汹汹的恶兽,瞬间将他所有视线吞食殆尽。
周遭安静无声,除了他自己微弱的呼吸。
沈时砚闭上眼,脑海里却忽然跃出他今日与赵熙说的驯鹰一事。
继而,记忆不受控制地飘向多年以前,想起了当初先皇是如何教他驯服神鹰的。
对。
笼子。
先皇将他和那只凶残的雄鹰一起关进铁笼里,然后站在笼外慈祥地笑着:乖长赢,杀了它,或者驯服它。
起初他并不明白皇兄为何要那么做,直到后来他去了惠州,再次回想起这一幕时,才渐渐明白过来。
当年他在笼里驯鹰,而皇兄在笼外驯他。
……
翌日一早,顾九和楚安带着十几个官差去袁家村那座山上搜人。不出半个时辰,便有人发现了异常,高声呼喊众人过去。
顾九和楚安循声匆忙赶去,看到在一片杂草丛中凸起了一座小土包。
还是座新坟。
顾九心底不由咯噔一下,连忙让两个官差将小土坟刨开,露出了埋在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具小孩儿的尸体。
作者有话说:
抱歉QAQ来晚了,我不想从中间断开。这个算周二哒,周三还有一更。晚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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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无娘藤5
“万一他撒谎了呢?”
赤日炎炎, 六月中旬已是暑气逼人。
小孩的尸体被人从坟包挖出来时,尸体已经有了腐烂的迹象,尤其是后脑勺所受伤的地方, 头皮脱落,稀疏的毛发间, 几十只尸蛆围绕着糜烂发黑的伤口, 蠕动得正欢。
一股刺鼻的恶臭味迅速弥漫在空气中。
顾九屏住呼吸,凑近去看, 小孩的脖子上有一圈泛黑的指痕,身体其他部位除了有些淤青和擦伤,便没有其他伤口了。
楚安不忍直视,看着面色肃然的顾九:“怎么样?”
“小孩身上唯一较为严重的伤口便在后脑勺那里,但它并不是致命伤,”顾九直起身, “舌骨断裂,脖子处的指痕又很明显。”
顾九抿唇, 几乎肯定了结论:“他是被人掐死的。”
楚安立马想到了那至今不知所踪的酒鬼:“袁彪?”
顾九微微皱眉:“现在袁彪生死不明,所以不好说。”
她四处望了望,打量着周围的景物, 淡声说道:“但目前而言,袁彪身上的嫌疑显然是最大的。”
顾九吩咐几个官差用白布将尸体裹好,而后大步往前走去:“瓜农的那番说辞侧面向咱们表明了一件事情。”
楚安连忙跟上,思索片刻道:“当晚从瓜田经过的那两人并没有原路返回。”
顾九点点头,停下脚步,指了指两人身后悬在天际的旭日:“山之南为阳, 山之北为阴。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阳面。”
同时也是那条通山曲径所在的地方。
“凶手将小孩儿埋在此处后, 应该会选择从阴面下山, 这样方才不会引起瓜农的怀疑。”
夜阑人静,瓜田地里的木棚距离小道并不算远,当时瓜农喊的那一嗓子,凶手没道理听不见。如果他抛尸之后,还选择原路返回,瓜农极有可能再次注意到他。
三更半夜的,来时两人,回时却独身。
这很容易令人生疑。
两人继续快步往前走,顾九想了想,还是严谨了说辞:“当然,不排除凶手从阳面折返的可能性,只不过他需得绕过瓜农视线所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