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琐事(82)

作者:金桫椤

这份辛苦,他体会到的时候,居然发觉师父其实只是将自己辛苦的十分之一都未曾表现出来,也许要他服侍,怕也只是借此捉弄一下心爱的小徒弟罢了。

转念一想,他也不敢思考师父逃亡之时,不分昼夜的奔袭千里,是怎样的感受与辛苦,哪怕是这样,最终师父他还是没有逃过命运的安排。

如果桓玄当时能接应一下老师,如果刘牢之没有背叛,如果没有这该死的勤王之争,如果自己还在老师身边,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过眼云烟。

谢珝思及此处,难掩哀伤之情,加之旅途的辛劳,几度要昏厥过去。桓玄见此情景,心痛难忍,又懊悔自己不该放弃原则,再坚持一下自己的意见,就不会让他那么辛苦了。

桓氏大军已逼近徐州,欲支援徐州刺史谢琰,在城外安营扎寨后,却久久未见谢琰派人劳军,就是连消息也没有,于是桓玄安顿好谢珝便准备亲自前往城中询问。

可是谢珝拦住了他,执着他的手,将他牵回了主帐之中。

桓玄很是不解,便问道:“彖之可是有何不足之处,我差人去办。”

谢珝缓缓的写到:“你只知道我乃是王恭家仆,却不知道我的另一身份罢。”

桓玄早听封尚对闻记书社如何覆灭之事,猜测过谢珝的真实身份,且谢安子嗣,都以王字边得名,谢珝的珝字正好中了这点,只是无伤大雅,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于是,他摆了摆手道:“谢氏与先父一向相交甚厚,只是谢氏双雄过世后,便无多往来,故而对谢氏子嗣并无过多探究。”

谢珝写到:“我非是谢氏血脉,只是被先父捡回来的累赘罢了。”

应了桓玄的猜测,他便道:“如此我该叩谢已故的文靖太傅了。”说着便向着东北方向深施一礼。

谢珝见他这如此淡薄,便继续写道:“先父将我捡回之时,谢氏族却无人应承,便托付老师,将我养大。后来我入六|四阁,更加有损谢氏门楣清誉,便不再与谢氏有任何瓜葛。”

桓玄道:“自然是他谢琰知道你我同往,便有意冷落了。无妨,他日战场之上,必有分晓。”

谢珝见他早已对自己的身世心知肚明,却从未盘问,心中甚是感动,便又写道:“敬道不怕我来到南郡是别有用心么?”

桓玄笑了笑道:“若彖之要的是我的命,敬道拱手相让,绝无二话。”

说着,桓玄上前拉住了谢珝的衣袖,将他搂入怀中,又在他耳边轻轻的道:“我知道你为老师报仇心切,才来依附于我,他日我必为彖之除去刘氏满门,以解你心头之恨。”

感觉到怀中之人微微一怔,他又接着道:“若是命定之人与我果然无缘无分,敬道也愿意等,即便此生抱负付之东流,依旧不变。”

这是第一次桓玄在清醒之时拥他入怀,温暖而轻柔,不似平日里那些安抚的拥抱,像是要将他塞进自己身体里一般,今天的怀抱像是一种怀抱清风,舒朗温存,让人怦然心动。

这种感觉很踏实很安心,让谢珝放下了所有的不安与执着,只沉浸在这一刻,于是他闭上了双目,试探着回抱了眼前的人,将自己的脸埋在了那人的肩头,闻着他的味道,记住它。

这也是他第一次没有把拥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想象成是老师的替身,也许从此以后,他都会不再幻想是老师在梦魇时,抚摸着自己的背,顺着自己的发丝,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桓玄感受到怀中的人,卸下了全部的包袱,以最轻松安详的心情回抱了自己,一瞬间,心被填的很满。他知道谢珝有很多的事情不愿意跟他讲,也许没到时机,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讲,但是自己在慢慢融化他的心,让他感知到温暖和柔情。

即使他一辈子都无法真心的接受自己,那么有了今天的这个拥抱,付出再多也都是值得的。因为在梦魇被安抚的时候,那人曾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喊过一声师父。

他一直以为谢珝不说话,是因为伤到了舌头,从此不能讲话,或是心中的伤痕使他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情绪。可是他错了,谢珝是可以发音的,他的歌喉那样美妙,恰恰证明了这一点,只是他无法将像正常人一样,将话语发出来。

当时还在荆州,两人同榻而眠,那几日不知为何,谢珝几乎夜夜不能安枕,总是会被噩梦惊醒,整日里昏昏沉沉,到了夜半更是恍恍惚惚。

那天夜里,桓玄先是被谢珝的哭泣之声惊醒,于是支起上身想把他搂在怀里,没有想到谢珝突然间坐了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哭泣与喘息相间,却喊出了一声:“狮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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