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琐事(11)

作者:金桫椤

司马奕收到谢安寥寥几字的回信,悠悠叹了口气,谢安虽然并没有摆明已然站在桓温的一边,却也不会帮自己。看来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北伐战场上的得失,燕国的铁骑啊,踏平桓氏的头颅吧!

全建康城消息最灵通的楚三公子,又快马驿站递来了一封书信。楚裕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不是将纷繁复杂的消息一一传递,而是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筹办。司马奕心中不解,但深知相龙一定是得到了什么非凡的消息,不然不会冒险呈上这封书信。

展卷一读,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原来,徐兖二州的刺史郗愔确实曾去信桓温,但并不是称病告老,而是表示愿意与桓温共同辅佐王室,自请率部出河上协助北伐,修复祖坟。桓温早已忌惮北府军悍勇善战,又常年驻扎京口重镇,扼在自己的咽喉之上,其帐下参军郗超深知此事,便借机毁去父亲书信,模仿其父字迹,自称病老,而桓温则将计就计,顺势夺取了徐兖二州。

司马奕看完后,久久不能平静,想那其父郗鉴当年也是几度勤王平乱的重臣,郗愔算是将门虎子,后来与王家联姻,是王羲之的内弟,凭借郗氏王氏的势力,门庭若市,久居兖州兵强马壮,深有报国之志,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司马氏少数可以依仗的门庭,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所谓风流人物,盖棺定论后,只是一个悼词就囊括了他的一生,甚至留下的只是他的姓氏,全族上下的传统。不过这祖先创下的基业,打下的天下,往往只是在某一个后世子孙身上颠覆,这就是所谓的不肖子孙,辱没了自己的姓氏,辱没了祖先,辱没了门楣。光辉的郗氏就这样被权利斗争的车轮碾的支离破碎,那么下一个是谁,谁又能挡住桓氏的巨轮呢?

四月中旬,大司马桓温汇同江州刺史桓冲、豫州刺史袁真,亲率铁甲步兵五万,一同出兵前燕。三路大军汇合与广陵,经阳山,延泗水一路向西北进军,再途经徐州向着燕国一路前进。

战争伊始,桓氏重兵全力攻打鱼台势如破竹,几乎兵不血刃就大获全胜,拿下了鱼台时,还生擒前燕主将慕容忠,此人乃是慕容皇室家族,在燕国时声名大噪,不想经此一战,竟然成为阶下之囚,这鼓舞人心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部队,桓温甚是满意,便即刻传令三军,马不停蹄的向金郷进发。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本是整月只下一次雨,下雨一次下整月东平,竟然恰逢大旱,水路一时难以通达。加上汴水也因连年战乱久未浚治,瘀滞堵塞严重影响漕运,一时之间后方补给成了行军的巨大障碍,桓温在无奈之下,当即派人在钜野开凿水路三百里,使船只由清水进入黄河。

这一工程虽说不算浩大,但使晋军嚣张的气焰磨灭的一分也不剩了。要知道行军打仗,没有后方补给,就只有饿死在归途。军心一旦涣散,内部的土崩瓦解,要比敌人的军刺来的更加凶猛。此时疏通河道,只可解一时之忧,可战事瞬息万变,后方的支援不到位,始终是扎在心头的一根倒刺,拔与不拔都很难受。

见此情形,久居兖州的郗超终于发挥了他门楣的光耀,想起自己也是武将的儿子,应该于此时发挥自己的作用,立功扬名的时机道了,凭借对此处天时地理的熟知,建议桓温尽快进军燕国都城邺城,或坚守河道控制漕运,储备粮食,至明年夏天再继续进攻。

两种建议都是对此时困境的考量,不是最好,但也没有更好,不能指望老天在需要时就降下甘霖,普度晋军将士,只能别做他法,应对这不利的天时。进军邺城,釜底抽薪,赶在援军到来之前,就结束战斗,可谓是最优的选择,但是风险也大。倘若据守河道而囤积物资,使大军修养生息,以备后续再战,就要在此处过冬,若退守东平,敌军回攻金乡,则首尾难顾,落于尴尬的境地。

桓温担忧家中妻儿,想速战速决乘胜追击,并且担心如若将战事拖延至秋冬,雨季一过,进入旱期,而南方将士畏惧北方严寒气候,更加举步维艰。战机不可耽误,拼尽全力一搏,或许可以成功,畏首畏尾,最终只能失败而归。蓄力已久的北伐,不能刚刚开始,就草草收场。

距离玲儿临盆已不足二月,旷日持久的征战,最惦念也最怕收到家中的书信,报喜还是报忧,都令人牵挂,熟悉的字迹,思念的情愫都,想让人插上翅膀返身回家,与亲人团聚。一句安好勿念,有时是疗伤的神药,有时是思乡的毒药。

玲儿已于梦境推测了桓温此行的凶险,却无法阻止命运的降临与惠顾。可是这时时的心绪难安,使她的胎相一直不稳,数位名医阖同会诊,使劲浑身解数,也难以平复,只好做足准备,以防胎儿早产而措手不及。桓府上下,都严阵以待,这夫人若是此时有所差池,怕是这满府的丫鬟仆妇没有能逃出命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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