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2:一萼红(全二册)(131)

作者:伍倩

万漪起先还有些拘谨,然而一旦说下去,她就变得像一朵花期已到的花,敞开得越来越大。尽管如此,假如她在聆听者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云翳,也会在霎时间就将自己重新收卷。不过,佛儿越听,就越是显出一种专注的喜悦来,这种喜悦发自内心;不仅仅是因为她终于攻破了万漪的心防,而且她愈发深入地体悟到这一门艺术的精髓——弹琵琶舞剑算得上哪门子的“艺”?这世上最精细的乐器、最凶猛的兵器只有一样,那就是人心。最高超的艺术也只有一门,就是对人心的操控。而佛儿自觉已切切实实将万漪的心握在了手掌里,可以从中挤压出任何东西来,直到榨干为止。

所以,你这蠢女人——她怀着愉快的恶意暗想——你居然以为你区区的“幸福”和“爱情”能够冒犯到我?咱们俩里头,更为优越的那一个自始至终都是我,而你迟早会明白的。

“姐姐,再多跟我说些嘛,我的心都被你给说热了呢……”

佛儿将两手捧住自己的心口,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一个真正长着心的女孩的姿态。

凌晨时分,她独坐灯底,面带嫌弃地回忆起万漪嘴里头每一句与柳梦斋相关的描述,然后把这些在她看来“狗屁倒灶”的小事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

从此,每天都有洋洋洒洒、错字满篇的汇报被秘递给唐席,他总是一目十行地看过去,有时却会在哪里突然停顿,久久地陷入沉思。

第二十八章 《万艳书 贰 下册》(4)

二十七 归靡常

佛儿养伤的日子里,万漪白天就上楼照顾她,夜间则到处出局应酬,还常常要去昭宁寺街的娘家探望,一天到晚总忙忙碌碌的。唯有当孤身一人躺上床,被破晓的暗光与眩晕的酒意拽着往下沉时,方觉轰然的寂寞由身旁滑过。她知道柳梦斋在为了家族的存亡打拼,不得不把她冷落一旁,但她依然怀念那些被窝在沸腾的夜。

这一夜,正当她在花厅与几桌客人周旋时,跟妈悄然来报,说柳大爷来了。柳梦斋是梳拢万漪的首客,待遇不同,每回来都是直接被延入卧房。万漪连忙就赶去瞧他,当着下人们,他什么话也没讲,只斜靠床帮,对她动了动耳朵。

万漪眼眶一红,又忍不住抿嘴一乐,他是来找她谈心,还是来做别的,她一眼就瞧得出。

他解她衣裳时,她生出了一种错觉来,仿佛他非凡的手指已潜入她皮肤,一个扣儿、一个扣儿地解开了盘踞在她骨骼和内脏里的无数死结,许许多多激烈又曼妙的感受就从她曾打了结的地方钻出来。她的心是千手观音,是深海里淫荡的章鱼,一条又一条地生出全新的触手,抚摸这隐秘又阔大、尊严而无耻的生命。

他耐心地用尽了半个夜晚来为她松绑。他那样子就仿佛在说,假如令她再度感到全然的活力和安适需要花费这么长的时间,那就花费这么长的时间好了。

翌日慵然梦醒,已是午后。

柳梦斋向万漪提议,说带她出门去消遣消遣,“我晚些还得家去,趁下午好好陪陪你。咱上薰风阁吃顿饭,饭后再去珠市口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你喜欢的新首饰。”

“何必赶着麻烦?你不爱吃院子里的小厨房,让他们上棋盘街叫菜就是了,咱俩就跟屋里吧,别动窝了。”

“我才不跟你屋里呢!”他作势一瞪眼,扥紧了被角,“你这一见我跟捕快见了贼似的,严刑逼拷,不榨干最后一点儿料不松人。再跟你耗上一下午,我非折你这儿不可。”

万漪笑得在被窝里抖作一团,又爬起来将他又掐又咬。柳梦斋任随她折腾,末了笑捧起她红热热的小脸蛋来,“我说,你如今可真是长了脾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评价她,每一次他都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万漪亦觉出自己的脾气似乎是越来越大了,但并非是那种逐渐被生活逼疯的失态,而是底气十足的刁蛮娇贵。亏她还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生长于卑贱,所以永远都没法适应那令人晕眩的高处呢!第一回 ,柳梦斋走进她卧室后,说她床上的铺盖不好,配不上她一身的凝脂腻理,万漪揪起猫儿姑专为她新制的闪绿红锦面的鸳鸯绫被惊道:“这还不好?”她告诉他,她在家的时候都是稻草塞的枕头、粗布被子,被里子硬得能磨破脸皮,来怀雅堂之后才第一次盖上细布被,方知被子竟可以这样软绵绵的,“这条可是杭绸夹里,到了顶了,还能怎么好?”次日,她抚摸着柳梦斋送来的几幅被子,那名贵丝料如水一样滑、像梦一样轻……刚开始,不管他送她什么,或要替换掉她手边的什么,她总会说:“不用,太浪费了,造孽呀。”他就皱着眉一笑。后来,不知自几时起,她居然不再感受到“造孽”的紧张。尽管万漪仍不敢放肆地表现出来,但她必须对自己承认,她已摆脱了不适,开始暗暗惊叹于金钱可以创造出怎样的精致、舒适,还有美,她也开始默默享受一度令她惊惧的人们的关注和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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