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陂春水(250)

作者:衣冉

郑安很快得知,此刻桂宫骚乱是在禁中铁禁之内的一支奇兵,由齐渐、中常侍周清等人携领,已经直逼皇后。

他登上高台眺望,发现值此大乱,竟然观楼防备如常,一部分人马集结内向,一部分还守在岗哨里,军容齐整,丝毫不乱。

羽林军根本没有失去战力!

他火速判断出齐渐已然中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背后还有高人在操纵。

当下快速下令撤军,先和未央宫的郑安会和。

与他一同谋事的将领最初还有不解者:多少人抛头颅洒热血才能走到这里,何故不前反退?

待到撤出不过须臾,身后飕飕然□□其发,刀戈滚卷如浪喝啸如山,有些贪恋财物走得晚,立毙当场,毫无还手之力,方才在心内叹服。

郑安赶到朱雀门时,郑沅还在守着郑无伤的尸首号啕大哭,涕泗滂沱,以头抢地,无人劝得动。

郑安急了,上去拉扯他:“生死存亡之际,大事未定,单单无伤的命是命,合家老小的命就不是命了?”

“我都没有儿子了。”郑沅抬起头,眼圈与脸团都是红的:“太后已经没了,我儿子也没有了,还有什么大事?我还要富贵何用?你既要,你挣去。”

“你还有无忧和阿琅啊。”

“无忧乃仆妇所生,阿琅又是个女子,有何用?”

郑无忧也在场,脸色早已青灰一层,郑安却已顾不得其他,只是轻言细语的劝他弟弟:“无伤孩儿最喜净厌污,你让他在碳灰里,衣不蔽体,他也不得安生。不如叫人擦洗,好歹给他换衣裳。”好说歹说,叫人先将郑无伤尸首妥善安置,扶起郑沅寻肩舆来抬着,要了他的丞相符令,暂代他行事。

“兄长,你还是守着朱雀门,我带人去迎接太子殿下迎回未央宫。”

再三叮嘱他:“只要守好朱雀门,别让任何人进出。”

郑沅听了,只是点头。

郑安不放心却也没办法,时间紧急,他只得长叹一口气。带走步兵校尉师广、郑延志等,留郑无忧在此照看他爹。除却留给郑沅的守卫,还剩八百余人,兵械不足,便削木为兵,备足火油。不进未央宫,绕道浩浩荡荡往桂宫去。

夜月正明,月居北辰,水精般挂在澄璧一样的天幕上,光芒万丈,指引着前路。

距日落月起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而桂宫明光殿还在进行沉默的对峙。

许多黄门宫娥被割了喉咙,趴在地上,流出的血已经凉了,地砖上黑沉沉的一滩。

齐渐举着刀,迈过尸首,一步步向前走。

那刀不住在他手中下滑,他一只手拿不住,两只手捉住刀柄用力。

他一意想看清帘幕后的影子到底是谁。

当那个影子越来越近,又感到害怕。

当他意识到自己和周清等人离得太远,又和皇后身边的卫士离得越来越近时,浑身都难以抑制的打起了摆子。

才走出不到十步,就感到天旋地转,若非用刀拄在地,早已腿软跪倒。红着眼眼睛转回头,喉咙哽塞,带着哭腔——

“你们,你们也上啊。”

其实什么也看不清,火光太多了,殿里又暗。

似乎没有人跟来,所有人都在原地。

传来周清的声音:“殿下,她在拖时间,我军十倍于彼,速速诛杀妖后!”

有许多应和,一干乱军,弹铗振槊之声震耳欲聋:“请殿下速速诛杀妖后!”

可不管身后如何气势冲天,不管齐渐如何告诉自己,只要再往前走几步,掀开帘子,让所有人看见背后不是皇兄,他就赢了。

可他就是迈不出一步,腿软得像一摊泥。

一个声音告诉他:为什么这件事一定要我来做,倘若有埋伏呢?如果我要继承大统,我的命不该是最珍贵的吗?

如果我有万一,岂不是给别人做嫁衣裳?还有景王齐浩、梁王齐澈两个弟弟,又都是茂年。

再倘若……帘幕背后真的是皇兄呢?

疑窦骤起,在他站在落针可闻、修罗地狱一样的明光殿里,迟迟不肯迈进时,梦里常常听到像猫叫一样尖锐的哭声响了起来。

隔着数重衣锦苍壁,帷幕深深,像蒙在被子里,像有人哄劝着,断断续续,抽抽噎噎。

忽而近,忽而远。

乱军皆为之静,众人屏息。

朱晏亭倏然改色,手抓紧扶手,虽强抑着没有转头,容色已惨白。

齐渐浑身一颤,这哭声像他躺在明光殿后做的七天七夜的噩梦,蚀骨之耻,附骨之疽……

“周阿公。”他跌跌撞撞往回走,颤着声:“不不不,不要在这里和她纠缠,太子……快去,快!”

……

乱党的出现,宣告着皇后与羽林军的彻底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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