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陂春水(249)

作者:衣冉

朱恂见他两手抓土,哭得哀哀切切,不胜凄楚,连连以头触地,须臾就碰出血来。

想起蒋芳虽平素羸弱,常招人嘲弄,但温文有礼,是个好孩子。

又看他们带的人,不过是些男女仆妇、伎人,一眼望去皆是老弱病残,皓首耄耋,心生怜悯,便准许他们进了城,给蒋芳含上了参片,还叮嘱他们速速回府去医治。

此时,朱恂再回想,恐怕就是他那时的一念不忍,才让自己落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

申正时分,他与武库令第三次好言交涉未果,武库令只认执金吾与虎符,不认他这个持节的司隶校尉。

时间紧迫,朱恂的任务是日落之前必须拿下武库。他别无选择,只得强取,第一次行动折损五十人,未果。

申时三刻,朱恂得到部分先到的北军支援,再度强攻。

北军手里没有足够的兵器,武库守卫兵器足备,但人手不足,一方强攻夺取,一方高门深壕坚守。

只得拿人命往里填。

先前死的人尸首作盾牌,削尖的木棍当兵械,冒着雨点一样的乱箭往里扑,血肉飞溅,流的血一路从武库爬到章台街上。

朱恂的侄儿朱檀、朱让都战死,许多人不敢再陷阵,远远看到武库的檐角便双股瑟瑟,瘫的瘫、软的软,只得阻断了在章台街和北阙门的所有退路,逼迫军士们不向前只得等死。

就这般拿尸骨血肉垫路,在渐渐西隐的炽烈日光之下一寸一寸的推进,渐渐撕开一条口,圆圆一个红色太阳挂在城墙上时,守卫只剩下令丞等十数人,武库即将溃防。

经过这一日的艰难困苦,葬送两个侄儿的命,朱恂浑身被汗水湿透,脸上又哭又笑,命人将捷报拟定,只待拿下武库火速发往桂宫向皇后复命。

就在这时,一根响箭从章台街射出——簇新白羽,银亮箭矢,挂着响铃。

只听一阵训鹰时铁哨吹响般的刺耳尖啸后,一列身裹软甲的人撞翻了章台街上的木栏。

约莫百人,训练有素、手里握着雪亮的刀,对上握木棍的北军直如烈风卷叶,摧枯拉朽,蜂蛹呼喊着,一路拼杀而入。

朱恂在远处看得傻了眼,脸上顺着道道晒干汗痕往下流,不知是泪,是血,还是汗。

只一盏茶的时间,武库令的首级就挑了出来,区区百人,在北军和武库守卫两败俱伤之际,不费吹灰之力接管了武库。

他已没有时间去思考这帮人是谁、从何处来的武器、为何会堂而皇之携着私兵招摇过市大施屠戮。

唯知这些人行踪诡秘,行事残暴,绝不是援军。

没来得及派出斥候探,对方已经将答案昭然揭示给了他。

是缓慢升起的旗旄,绣着一个赤烈烈,明晃晃,耀目刺眼的——

“朱。”

这旗旄上的字是最大的讥讽,狠狠刺疼了朱恂的眼睛。

临淄王世子齐元襄脱下黑袍,从武库里走出来,头戴银冠,身披锦袍,满面春风得意。

笑吟吟,两手相拱,慢腾腾,矜漫的向朱恂行了个礼。

“老明公,你我本一家,武库谁占不是占呢?快去向桂宫报喜吧。”

……

齐元襄与谋反无异的嚣张行为传回桂宫后,并没有激起什么风浪,毕竟,皇后已经自顾不暇。

虽然朱晏亭已经拿下北军,但因为事出仓促,加上她之前才被夺权半载远离权力中心,导致桂宫这个最该布控的重中之重竟没有安插人马。

皇后原先的打算,应当是先借助刘凤之等人稳住局势,待拿下北军和武库,则一切尽在掌中。

她虽然算准了刘凤之一个家世不显、完全仰仗皇帝的中郎将,和曹舒一个全副身家寄于帝王的阉人不会敢轻举妄动。

但没有料到禁宫之中还有恒王齐渐这个救驾在先蛰伏图谋在后的怪物。

更没有料到刘凤之和曹舒会因为畏惧,将这个怪物作为武器倒戈来对付她。

世事从来不是环环相扣的棋局,更像是拢在掌中的一盘散沙,谋得越全失得越多,抓得越紧漏得越快。

再看着大获全胜的局面,其中一个微弱的变数,一个遗漏的缝隙,都可能导致砂砾崩塌、满盘溃败。

此刻,重地桂宫漏成了筛子。

在齐渐攻入明光殿的一刻,皇家尊严扫地,牛鬼蛇神尽显其貌。

丞相原先安插入桂宫的人马听兵动马喧,一度以为是自己家起事了——本欲同谋反便是提头在手的亡命之徒,窥见一丝危境便趋于崩溃,一伙人眼见无法靠近明光殿,又抢杀乱掠,□□宫女,点火烧了两座浮桥,情急时互相攻杀,自损十之有三。

长亭侯郑安打马赶到,才将局面稍微控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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