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陂春水(236)
“李弈的人头什么时候给我送过来?”
齐湄直截了当的话一出,场面就僵了下来。
郑沅看看蒙面婢女,再看看他,掬的笑挂不住:“殿下这是何意?”
“我不是殿下,不是你外甥女。你就当是个最低贱的贩夫走卒,我明价插标,拿李弈的命换她的命,否则我就把她送到廷尉寺,让新上任的廷尉王伦来审。”
郑沅面色骤然一沉:“你在威胁我。”
齐湄脸如罩冰霜:“是舅舅负我在先。”
眼见场面僵持,郑安忙打圆场:“阿湄,你说的是负气话,怎么能拿这种攸关性命的大事作童子戏呢?”又向郑沅道:“阿湄年少,公也年少?为了这么个奴仆吵得乌眼鸡一样,不要中了别人的反间之计。”说着,盯了蒙面女婢一眼。
长亭侯郑安久经沙场,目如鹰隼,一眼就看得婢女浑身肉眼可见的一颤。
“皇后奸诈。”齐湄道:“但她也提醒了我,舅舅们只拿我当你们手中的泥娃偶人呢?我掺和进来,到底拿了什么?帮你们做得罪人的活,放李弈全须全尾的出来,再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扶摇直上,乘凤高飞?”
郑沅要说话,郑安按他一把。先道:“大事细办,疾事缓办。阿湄,现在不是做这件事的时候。如今情势危若累卵,妖星在天,野谣四起,民心不定,陛下多日不朝,内监掌朝政,恒王殿下失踪,皇后意不祥,明内帷局势风雨变幻,虎狼屯于阶陛,眼下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你要将宫中之事事无巨细,都打听给你舅舅听。此乃你我两家千人头颅所系,切切马虎大意不得。安然度过此际,莫说杀一个李弈,一千个又有何难……舅舅斗胆给你承诺,渡过此劫,你要如何,便可如何。”
齐湄面上稍稍松动,她蹙眉思索,天人交战之际,忽然眼角瞥见寒光一掠。身先于意动,蓦的一把抓过蒙面婢女,大力将她攘偏之际,尖锐的银色箭簇嗖的携风穿来,扎入了她的肩膀。
那人失声尖叫——
“殿下!”
墙上黑影一闪,郑安大叫:“有刺客!”立即带人追了出去。
刹那间,四下哗然,长公主府仆役围作一圈将她护进去,与丞相奴仆拉扯推搡,人仰马翻,立分你我。
齐湄踉跄栽倒,面色煞白,紧紧抓着箭羽,抬起头怒视郑沅:“这便是相邦的诚意吗?”
郑沅忙道:“非我所为,是有刺客!长亭侯带人去追了。”
齐湄望向手中缀满荆刺的箭羽,认出那是郑无伤的武器。紧攥入掌,扎得掌心也血淋淋。她眼睛布满血丝,已然红透,似一头落入陷阱的虎兽,幽幽盯着郑沅。
森冷愤戾,叫人心底发寒。
“舅舅莫要一次又一次,只当我是孩童戏耍。”
“我若当真……将你等全家的命也作我的童子戏,到时长安城滚滚头颅,血流填户,不知又是什么光景!”
说罢,咔嚓一声折断长箭,反掷在地,拽着蒙面婢女向外走。
没有走出两步,只见郑安去而复归,郑无伤也带着几个壮仆将公主府的人围了起来,几步之外,朱门向里缓缓关闭。身后郑沅语重心长道:“阿湄,她今日一定要死在这里。”
齐湄大怒:“我若说不呢?你当如何?连我一起杀?”
“岂能对长公主殿下不敬。”郑沅吩咐:“来人,护卫公主到屋里休息。”
“武安侯你大胆。”齐湄肩头鲜血淋漓,抬起一臂将蒙面婢女护到了身后:“我看谁敢动孤!”
……
入夜的明光殿,这一夜没有了皇太子的哭声,殿宇格外安静。
盏盏灯火,倒映水面碎若万千星子,汤池热腾腾雾气氤氲,所有物事都笼在暧昧迷雾之下。
天家讲就藏风聚气,行走坐卧处都大小合宜,汤池反比寝殿空旷,鸾刀走进来,脚步都能听到回音。
只来了她一个人,托着厚重的漆盘,上面放着十分隆重场合才穿的皇后谒庙服和首饰。
朱晏亭出浴后,以梳头试衣为由支走了其他宫婢,引她到复壁中。
“怎么样了?”
禁中像是一面壁垒,外面进不来,里面出不去。
只有这两日在未央宫的鸾刀能带进最新的消息。
“舞阳长公主带徐令月到丞相府。”
朱晏亭摇摇头:“昏头了,她出不来了。”
“出来了。”
朱晏亭目中浮现诧异之色。
“那匹大宛名驹,殿下小时候也有的,叫雪骢,十分了得。”鸾刀道:“竟叫它越过了丞相家院子里的墙,舞阳长公主骑着雪骢,就两个人,带她回府。说是长公主衣裙上都是血,也不知是旁人的还是她的,雪骢一路狂奔,惹了许多好事者。此事明日必至御史大夫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