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162)

作者:荷风吹

初二该拜财神爷了,柳家派仆婢去财神庙请回金花元宝,中午在院子里设供祭拜。

蒋少芬老家是荆襄地区的夷寨,那儿的风俗是初二祭祖神。

她大清早起床,将亲手精心烹制了两天才完成的坛子肉摆到神龛上,许愿磕头,供奉完再将肉拿出去施舍给乞丐们。

新来的仆妇初见她这套祭祀流程,奇道:“蒋妈,供过神的祭品是可以吃的,你送给叫花子多浪费呀。”

春梨替蒋妈解释:“你不知道,这是蒋妈老家的习俗。初二这天要用自己最爱吃的菜祭神,完事后自己不能享用,必须分给穷苦的人。”

柳竹秋对此见惯不怪,小时候常腹诽蒋妈的祖神难伺候,成年后却觉得这神明长于教化,比那些用福禄寿喜换香火的神仙高尚多了。

大户人家的女子生活平淡,日常犹如死水,过年也不过微有波澜,在家接待客人,或跟随长辈外出拜年,表面热热闹闹,实则刻板无趣。

到初五日,柳尧章捎给她一个东宫赏赐的包袱。

她打开看,是一只“百事大吉盒”,里面装着柿饼、干荔枝、干桂圆、栗子、红枣,都是宫里贺年用的零食。另有六颗豌豆大的赤金小葫芦,名叫“草里金”,是过年期间宫眷必备的头饰。

收到这样的礼物她可高兴不起来,担心朱昀曦动了收纳她的心思。

三哥跟她同样忧虑,忍不住抱怨:“早叫你别招惹殿下,他若真对你动心,将你收入后宫,你这辈子都不得脱身了。”

柳竹秋安慰彼此:“不至于吧,他知道我名声不好,又出身世宦之家,陛下和大臣们都不会同意。”

的确,只要庆德帝还在位,这事就不太可能发生。

柳尧章无奈地向她转达太子的旨意,让她明天下午去观鹤园见驾。

过年期间太子得陪同皇帝接受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和邦国使臣朝拜,参加众多庆典仪式,终日疲于奔命,还从百忙中抽身召见她,真不嫌累得慌。

通常女子受“从一而终”思想教育,爱欲紧密相连,对男子生欲,也必然会钟情对方。

柳竹秋自幼叛逆,抗拒女德,心气眼界都极高,正应了春梨以前的玩笑话,只有锦绣其外,金玉其里的男人才能叫她倾心。

她迷恋太子的美貌,却不大瞧得上他的性情内涵,若以买椟还珠为喻,就是只想亲近朱昀曦的皮囊,不想要腔子里那颗鱼眼睛。

如今怀疑他对自己动情,她就像羚羊闻到猛兽的腥臊味,戒心拉满,见面后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谈笑无羁。

朱昀曦这几日快被宫里的繁琐事务折腾死,事项比较往年并未增加,起变化的是他的心态。

看到那些木偶陶俑般精致死板的人脸,听到那些缺乏感情的陈词滥调,他脑海里就不由自主闪现柳竹秋的声音笑貌,连惹怒他的那些片段都显得朝气蓬勃,为他倦怠的神思注入活力,也将现实生活的枯燥沉闷突显得越发鲜明。

所以他才抓紧仅有的半日清闲,冒着被尊长责备的风险悄悄出宫来见她,希望借此舒缓心情。以为她因外人在场才故作矜持,便将侍从们打发出门,又命她到近处说话。

柳竹秋走到一丈外便停步,躬身请示:“敢问殿下何事召见臣女?”

朱昀曦并不迟钝,即刻察觉这女人态度生分了,疑心与前几日的流言有关,火气迸窜而出,脸色迅速阴沉。

“上月廿五夜间,萧其臻和柳尧章的老婆携同宋妙仙在北海游湖,据说当时还个少年公子在场,那人就是你吧。”

柳竹秋讪笑:“殿下圣明。”

她仍未抬头看他,朱昀曦不觉捏紧拳头,质问:“你们去那儿做什么?是不是专程去和萧其臻幽会的?”

柳竹秋听出醋意,暗道“糟糕”,忙跪地否认:“殿下误会了,那天是我三嫂生辰,她丧父后心情悲痛,我和妙仙姐姐才想陪她游湖散心,途中偶遇萧大人,并不是提前约好的。”

“当真?”

“臣女怎敢欺瞒殿下?为这桩谣言,家父已狠狠责罚了臣女和三哥,若殿下也疑心臣女,那臣女这冤屈连赑屃①也驮不动了。”

“那你见了孤为何畏畏缩缩的,在心虚什么?”

“这个……”

柳竹秋没料到太子这般敏锐,实话实说肯定不行,立马编了个可信的理由搪塞:“回殿下,家父因臣女久滞闺中,每逢年节便忧虑倍增,今年更急着想为臣女找婆家。前些天有人向家父推荐了京里那个做瓷器生意的桂百万的幼子,说可以让他赘到我家。臣女恰好认识那桂小少爷,此人有断袖之癖,不喜女子,臣女若招他为婿,不等于给自己招了位姐妹,却如何使得?心中万分抗拒,又不敢对长辈们明言,为此烦恼不已,适才不小心露在了脸上,触犯殿下,还请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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