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春芳(132)
走过漪澜斋的门廊,她转头透过缝隙看见,曹生娇浑身湿透,孤坐在案边。菊秋也不知她是冷,还是胆寒。颤抖的手一直不曾停歇
紧握从芍春那得到的锁钥,菊秋面不改色转身。她认定人世就是因果里徘徊,谁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锁扣砰的一声响,菊秋素手推门,昏暗之中,她望进一双倦怠的眼眸。
“是准备除掉我了吗?那就快些动手吧。”荷夏累了,她不想再苟延残喘的活,她觉得这是最好结局。她也本该在害了玉芜之后,得到这样的结果。
菊秋快步走去,从袖中掏出匕首那刻,荷夏闭了眼。她只求菊秋能给她个痛快。可刀起刀落,不见血光。甚至连痛觉都没有。
荷夏不可置信地睁眼,只见她踝间的绳索松懈,菊秋佯装匆忙说道:“荷夏,快逃——”
“你?”荷夏茫然无措,菊秋架起她的手臂,开口:“我偷了芍春的钥匙。别愣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菊秋扶着荷夏往库房外走。因着好几日未走路,荷夏抬脚时差点跌倒。
站在门外,菊秋松开了搀扶她的右手,说道:“走,快走。赶在她们之前阻止,希望一切都不晚。”
菊秋装模作样,荷夏深信不疑,朝她道了声:“好。”
求生的欲望,驱使荷夏朝漪澜斋外奔去,纵使一路上磕磕绊绊,她也想要逃离。人,哪有不怕死的。
菊秋将双手背起,薄雾弥漫,淅沥的雨又落。她嗅到潮湿的空气里,夹杂着夜来香。忽听,檐下寒蝉鸣了两声,抬眼注目起漪澜斋,她抬了脚。
屋内的曹生娇,发现有人推门。抬起了头。当与菊秋四目相对,曹生娇察觉到,她眼神里多了几分凌厉,不似往昔那般恬淡。
“四姑娘,您的事已经做完。这剩下的,可以交给我们了。”菊秋说着,将手中的白玉药瓶搁在了案上,“这药饮下两个时辰左右才会发作。无论怎样,事情都已成定局。那位的意思是,尊重您的选择。”
曹生娇手指捻起白玉瓶,低声问道:“云依真的会死吗?曹家真的会垮吗?我是不是...错了?”
菊秋无言,曹生娇的问题,她无法作答。可其实曹生娇质问的,是自己。她作恶助纣,成为别人手中利剑,刺向云依时,也毁掉了自己。
掀开白玉瓶上红色的绸,曹生娇欲饮下。菊秋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提醒道:“四姑娘!那位有意放过您,您完全不用走到这一步。”
“我不想逃了,没有意义了。我这辈子已经被临安困住,逃去哪里都是一样。阿娘和我在一起,就还是会想到那段屈辱的过去。放过她吧。”曹生娇将罪恶背负,话语间决绝,已无转圜。
菊秋觉得自己说到这般,已是仁至义尽,于是渐渐松开了,抓住她的那只手。
苦涩入喉,冰冷的划过她。曹生娇此刻心如止水。菊秋隔着轩窗望见,一簇簇夜来香,冻死在夹竹桃之下。
收起残局,菊秋最后与曹生娇道别:“奴走了。”
曹生娇点了头,菊秋颔首退后。走时,她故意没有关上漪澜斋的门。
遥望去灯火辉煌的屋室,岁月无声,曹生娇一个人静静等待...她在等,等着演好这最后一场戏。
...
倦春芳里的僵持,在孙籍的推门声中结束。
云忠君拨开人群走去,焦急询问:“孙籍,云依怎么样?”
孙籍摇头叹道:“在下尽力了。”
云忠君忽的脑子一翁,眼前迷茫,他不觉向后踉跄了半步。鹤守赶忙扶起,关切道:“大人!”
这样的生离死别,云忠君其实早在梦里,翻覆了许多遍。他以为自已经有能力接受。却不想还是一样悲痛。云忠君强撑着,开口:“鹤守,你去看住曹生娇。”
“是。”鹤守拱手回道。云忠君掀袍与徐获擦肩而过,疾步进了屋。
张邯茵在廊前潸然泪下,她忽转身闯入,却在将要靠近云依时怯步。屋外嚎啕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她单手撑在拱门边上,望着眼前的一切。
徐获跟着走来,他心中尽管有几分沉痛,可那张脸依旧不动声色。倒真显得薄情。
他撑扶起张邯茵的肩,低声唤了句:“阿茵。”
张邯茵没应。
那边云忠君坐在云依身边,轻轻拂过她的脸。悲怆至深,眼中的泪翻涌,顺着云依的脸颊滑落。
“为什么!云依的病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云忠君发问。
孙籍暂时没有回答云忠君的问话。而是拿起桌案上放凉的药碗,朝张邯茵问道:“张姨娘,这里头装的可是治疗小儿胆黄之症的药?”
张邯茵抬眼,回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