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公主乃是人间小火炉(11)
她是个极秀雅的小姑娘,一笑眼睛就会弯成月牙,说话时候先想一下才开口,声音也温温柔柔的,她不是头一次进宫了,可这一回是单独赴公主的生辰宴,见到了乘月,还是有些紧张。
乘月却很喜欢她,同她甫一见面就拉起了手,没一时就头碰着头去研究玻璃房子里的山茶花去了。
这次是小孩子们的聚会,除了苏元善以外,太娘娘还请了年后要来侍读的宗亲,全是些七八岁的孩子,虽只六个人,却仍吵得太娘娘脑仁儿疼,她将流离房子让给了猴儿们,自己个儿回仁寿宫里呆着去了。
因是借着乘月生辰的由头,想给她找些玩伴一道儿玩耍,故而在酒席也不似寻常一般正儿八经地摆了几桌,而是拼了五张长桌,上头摆了各色吃食,南边的点心北边的糕,再有炸的酥酥的藕丸子肉丸子小炸鱼,还有各式各样的小零嘴,花花绿绿的饴糖,孩子们围着乘月说话,倒顾不上吃了。
孩子们的交际简单而纯质,人人都带了礼物,堆叠在一块,宁王家的小县主江盛云托着腮问,“人都到齐了么?公主拆礼物罢!”
当着人前拆礼物,可不是什么规矩事,可孩子们哪儿有规矩啊,乘月心里装着事儿,兴致就不大高,往那流离房子外看一眼,还是瞧不见驸马的身影。
“驸马还没来……”乘月有点不高兴,她仰头唤云遮,“靖国公夫人来了么?”
云遮知道乘月所思所想,这便弯下身子应她,“奴婢往门前迎一迎。”
乘月没精打采的,拆礼物也拆的提不起精神,后来在兔儿山圈出的一块树林子里探险、挖泥坑她没什么兴趣,玩了一刻钟,便陆陆续续地有通传过来,小客人们家里都派了车在宫门前候着了。
人多在一块儿,还能暂且忘了不高兴,可热闹散了场,无边的伤感就笼罩了乘月。
她打小是个乐呵呵的孩子,便是哭都是吓唬人,可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伤心了,她抛下后头的宫人,往琉璃房子里去,在花圃里长得参差不齐的花后头找了一块地,坐在那儿望呆。
天黑沉沉的,琉璃房子外宫灯数盏,一团一团的光如莹玉,云遮在外头轻唤她,却不进来,显是明白小女儿的伤心事。
琉璃房子里的土是由辽东运过来的黑土,最是适宜养花的,乘月抱着膝,不自觉便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头,在地上挖黑土玩儿。
她不是这世上顶顶重要的么?是乘着月亮来的小雪兔,降落的时候为大梁带来了祥瑞,爹爹说,那一年国中水草丰茂、麦穗两歧,岁物丰成,天下太平。
可为什么顶顶重要的她,过生辰的时候,爹爹却不来呢?
这般想来,她也许不是顶顶重要的吧?朋友们都被接回家了,人人都有娘疼,苏元善头上的两朵元宝髻也是她娘亲手为她绑的呢。
她越想越伤心,却伤心越困,她揉揉眼睛,手上沾的黑土蹭上去,眼圈就黑了。
良久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在夯实的黑土上踩的深稳,乘月好奇地抬起眼——
月亮的光照进了琉璃房子,落在来人的肩头,少年身不染尘,缓步近前几寸,在乘月的眼前停住脚步。
一整个兔儿山的委屈涌上来,乘月向上伸出了小胖胳膊,眼巴巴地望住他。
“哥哥……”她哽咽,“你的娘亲呢?”
顾景星迟疑地顿住了,继而却并未回应她的话,而是旋身在她的身侧坐下。
“你怎么了?”他问,语声轻轻,像是怕惊动了谁。
也许一个人还不会哭,最怕有人突然问一句怎么了,小孩子更是如此,乘月嘴一撇,眼泪就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我生辰,爹爹也不来,你也不来,靖国公夫人也不来……”她哭倒在顾景星的手臂上,委屈的无以复加,“我不是顶顶重要的么?”
长的细弱的花枝探过来,他似乎还不惯有小孩儿哭倒在他的身上,几分无措。
“抱歉,是我来迟了。”
抱着他的那只小胖手原是蜷着的,听他说抱歉,五指便张开了,于是顾景星看见了上头沾染的黑泥,在乘月抬手去揉眼睛的一刹那,他捉住了这只小脏手的手腕。
他说洗手去,捉着乘月的小手走到了铜缸边儿,从里头舀了一瓢水。
乘月不哭了,乖觉地把两只手并在一处接着,顾景星拿瓢的手翻转半边,水流向下流淌在乘月的手上。
“好凉……”乘月嘶哈一声,一瞬收回了手,仰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顾景星,“哥哥,水好凉。”
月色投奔在顾景星的眼里,几分依约的温柔,他有些抱歉地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湿了湿水,暖热一些,才拿过乘月的小胖手,仔细为她洗掉手指掌心的黑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