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阙月皎洁(65)
出了永巷,见今上负手等待,“听他们说林氏刁蛮,你兴了惩戒。”她脱了迁瑛搀扶,向他叉手施礼,“她将李氏敬若神祇,自然容不得他的半点不是。”他半揽着她,“没想一个李氏牵扯甚广。我已罢黜了他的官职,遣他回乡。”衡皎欣然道:“这倒很好。”他颜色稍霁,“毕氏必要处死。只是朱婉容……当真是她勾连进而谋杀张氏?她与皇后生前最为要好,她多病,张氏多是悉心关照,从无龃龉。”
是了。这样纯善,连刀都执不起,焉会害人?衡皎不多转圜,“是。朱婉容是潜邸旧人,随侍官家数年,没有真凭实据,着实不该贸然下定论。”说着,见林初衍来告,“娘子。臣今日搜查,于庭前榕树下得来药渣。得医官检验,说长年累月服用,不仅于病症无益,还会诱发哮症加重,乃至……死亡。短短两日间,朱婉容便服了五盏,今日晨起便已人事不省。”
如此蹊跷,怎不令人生疑?她受哮症所困,数年诊疗,无数名医。非但不能令她恢复如前,反倒是不断的积劳,不断的加重。她二人去揽翠看过,见朱绘病得面色惨白,满额是汗。出了阁子,林初衍提了藏药渣的内人,她说不清楚,“娘子平日不允奴近身。都是知念在伺候的。她命奴去掩埋,说办得要快。其余的也不曾告诉。”林初衍继续禀说:“臣无能。去鞫押王内人时,她已身死。只留得一封血书,指称自身嫉恨婉容,又识药理,才暗中作梗,致使朱氏羸弱。如今见事欲败露,便畏罪自裁了。”衡皎只问内人,“你方才说知念侍奉近前,她是殿中省分配的女史?”小内人忙说:“她是潜邸随进来的!原就是娘子的家生奴,在揽翠阁说一不二!”
原属忠仆,只可惜忠错了人。
在晚膳后,朱绘请见贵妃。衡皎无声地随黄门到了揽翠,在一处矮墩上坐。朱绘取笑道:“瞧瞧我,连一盏茶都举不起了。难道还能有蔽于你?”她在短榻上斜靠着,只能借着力,断然端正不得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好容易醒过来,想到一些,打算告知你。”
衡皎抬眸,仍然很警惕的样子,“我与他自小便认识,他楷书端丽,丹青又甚好,爹爹便恩许他传授我心得。起初是隔着屏风,国朝男女大防不重,我们逐渐熟络。我非长女,爹爹原也不曾多属意我。想他是得意门生,我是不出色的女儿,许配了就算笼络,是一箭双雕。我却每日都盼着,盼媒人登门,盼交换合婚庚贴,直到他爹爹意外身亡。是官僚倾轧,钱伯父只是无辜被牺牲掉的!是张家所为!朱、张两家有连襟之故,我与张氏亦算相识。只是不想她为了掣肘宋氏,竟要我入官家潜邸,断送了我的一生。我不想他做黄门啊,我想他金榜题名,想他成为金銮殿上钦点的状元郎!但……他竟然到了禁中。我一世成谬,毒杀张氏的事是他……是他瞒了我。但我亦会做,只不在当下罢了。我身不由己,犹如浮萍。他命途多舛,愤不得志。知其不可而为,终究未有善终。凭此残躯,承受不了千斤重刑……”
晚霞若颊上脂,彩彻区明。团云若聚似散,忽做一形,骤而变化,又列它形。像豆蔻的小娘子追逐着翩跹的彩蝶儿,在花丛里嬉笑。像眷侣执手绘丹青,缱绻意浓。
不断线的纸鸢,狠命的扭动身躯。金笼中的丝雀,没了脑筋般猛然撞笼。熏炉中的瑶英胜,已趋燃尽。偶有风袭来,粗壮的榕树只摇摆着腰,从容的跌了两片残叶。万籁俱寂,一切都安然如初。
朱绘遽然直起身,费力地抬起左臂,泪眼婆娑,“阿朝,你来接我了……我真欢喜!”她又抬右臂,欲去拥抱,然而力所不逮,终是提气一刻,命有终时。
岳迁瑛见经久无声,进去察看见朱婉容已薨,对竖立的黄门交代几句,便劝慰道:“娘子,该回去了。折腾了这许久,总该请御医来探探脉。”
衡皎无声颔首,由她搀着坐上煖轿,向宁华殿去。她入内已头昏目眩,只靠今上半搀半抱,“怎么弄成这样?”她灌下一碗安胎的药,才缓缓地开口,“不碍事。朱婉容薨了。先皇后之事也是阎氏一人所为。但两人确系有旧情,且……即隔生死而不断。”
他嗟叹一声,“我已下命废除朱氏婉容位分,就算是成全她与钱氏。生不能自专,死却可自主。这对鸳鸯终于团聚了。”说着他抚慰道:“你受累了,好生歇一歇,有什么明日再提。”她举目示意迁瑛,才安心合眼。
第27章 帐香
难得是一宿好眠。她心事多重,如今朱氏之事了结,也算断了些忧虑。翌日晨起,衡皎只执着戥子称量金银的锞子,预备起诸外命妇的赠礼。有有梅花式的、海棠式的、笔锭如意的、八宝联春的,铸成吉祥的式子,有美好的寓意,不过供贵人家里玩赏。内人忧心忡忡,报道延寿县君来谒见。岳迁瑛狠蹙了眉头,“她来做甚?怕没安好心,奴去遣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