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捅了皇帝一剑(244)
她喉头轻动,未及江允说要她起何种誓言,便严肃正色道:“我江卓对满天神佛、列祖列宗起誓,今生无论何种境地,绝不置裴雁晚与澄意山庄于不利。”
江允紧叩桌角,一字一句地提醒:“若有违誓言?”
“君子一诺,死生不论。”江卓凝眸,神色愈发严肃:“我若违誓,待魂归九天,魂魄不得安宁,不入轮回。”
江允一拂衣袖,阔步走向堆满书册的桌案。他素日写字,极重视结构齐整,字字挺阔如松,今日写字,却龙飞凤舞:“朕病入骨髓,朝中事交由长公主全权处理。暗卫听其调遣,宫城守备任其调度。”
这是第一封旨意。
“朕若一病不起,山河社稷传于长公主……”
他念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唯有两滴泪顺着脸颊滑落,晕开卷轴上的墨迹。
他食言了,他又食言了。
说好“归心似箭”,却归还给她一个不尽相同的江允;说好“很快会再见”,却只能让她见到一座陵寝。
但没有关系,雁晚只是浅浅地爱我,她有剑有胸襟,有亲朋师友,余生定然多彩无虞。若能稍稍怀念我一下,那便最好。
江允的眸光落在左腕的银手镯上,他突然想着,既是银杏叶纹样,何不以金来镀呢?
他来不及想了。
毒酒温凉,灼痛心喉。
江允扼住咽喉,唇齿间迸发出痛苦的呜咽。一声呜咽尚未完,他便因非人能受的疼痛而昏死过去。
江卓俯身,急切地唤了两句:“小允,小允?”
见无人应答,她便走到金贵华丽的龙椅前,生平第一次抚摸凹凸不平的四爪金龙纹路。龙椅冰凉,她的心却是热的。
*
五日后,有两封信传到了云州。
一封来自澄意山庄接头人,信中简言皇帝病重,卧床不起。此封密信,纳入山庄藏书阁密室。
一封来自红月,信中说长公主为夺权暗害皇帝,致使皇帝中毒昏迷。这一封信,特意标明由裴庄主亲启。
雁晚握着两封薄如蝉翼的信,心绪难平,指尖轻颤。看来,江允终究没有防住他野心勃勃的姐姐。而所谓的“昏迷”,到底是事实如此,还是皇帝已崩,长公主为了权力的交接,编造出了一个让渡期?
“师姐……”方珂关切地握住雁晚冰凉的双手,“你别心急,陛下他吉人自有天相,会渡过这一劫的。”
“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雁晚神色如常,心里却山呼海啸,冰凉胜雪。她凝视着方珂明亮乌黑的眼睛,紧紧回握住师妹的手,良久才道:“方珂,你人这么聪明,倒是很适合当庄主。”
方珂一惊,立刻明白了雁晚的心思。她慌忙摇头,劝解道:“师姐,你不能冒险。那是一条不归路,你不能去!”
“别担心,我会活着回来。”雁晚柔声细语,竭力安抚着受惊的方珂。她拆下脖颈间的穷奇玉坠,郑重其事道:“世事无定数,若真有万一,我回不来,此玉坠便当作信物,你以它为证,做下一任庄主罢。”
“我不行的!”方珂大惊失色,她向来冷静自持,却在被托付重任时慌了神,竟往后直退:“我的剑术,我……”
雁晚的眸底笼着两团火,灼得方珂喘不过来气。她不得不拉住方珂,语重心长道:“你的剑术虽不拔尖,可你有睿智活络的心思,我相信你。”
她轻拍方珂的、肩头,一步步走出藏书阁,踏入漫天冰雪中。脚印一直延伸到后山脚下,最终停驻在紫藤架下。
雁晚来回踱步,不敢叩门。
紫藤的花期在春末夏初,它盛放时,恨不能铺满天际。而在寒冬正月,它只剩一条条盘聚成团的枯枝。
周照听到了窗外反复响起的脚步声,好奇地出门查看。门一开,她正巧与紫藤架下的雁晚对视:“怎么不进屋?”
她今年冬天养得好,除了一场小小的风寒,再未有其他病症。接着,她在徒女的脸上看见了迟疑犹豫。她的徒女自小豁达,偶有委屈或想不通之事,会尽数与她倾诉,几乎未有今日这样踌躇不敢进门的情况。
周照索性走向紫藤架,柔声问:“你有心事?”
“您看看。”雁晚从怀中抽出信笺,心怀沉重地交到师母手中。
信上的字迹娟秀细小,落款处用红色墨迹画了一轮弦月。周照垂眼,眸底浸满风霜:“你想去见他。”
雁晚深吸一口气,稍稍合眸:“我要知道江允是死是活。”
“可有想过后果吗?”
“最坏的后果,是死。”雁晚坦然答道,她咬紧唇齿,直直跪在雪地中,向养育自己十几载的女人叩头:“我若回不来,请您把我从山庄弟子录中除名。长公主明辨是非,不会株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