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遥(229)

作者:容溶月

“唔……”

一只温热的,还萦着药膏子清凉味儿的大手迅速捂上她的嘴。

顾衍被惊得说不出话,脸上乍青乍红,回首飞快看了眼门口,确定无人,才松开手咬牙问:“胡唱些什么!哪儿学来的!”

辛越用力喘了几口气,磕磕巴巴道:“戏,戏里……”

闹闹腾腾的,内室中,一个盘算着命人往府外头再寻摸些话本子、戏折子,好再进益一番。

一个压着气盘算着怎么不露行迹地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都扛到灶台去烧了。

这些闺房事体,只有他能教,旁的就算是白纸黑字,他也不想让她看上分毫。

好容易穿好了衣裳,顾衍在外间陪她吃饭。

辛越喝一口豆浆,啃一口包子,咬一口金丝枣泥糕。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衍系上玄色藏金丝腰带,正中的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白玉散着温润的莹光。

手中动作利落,一看就是常年自个做这些贴身之事的,与时下的娇贵公子哥儿,衣来伸手腰带往哪扣都不知道的全然不同。

“看什么?”顾衍拉开圈椅,欣欣然坐在一旁。

辛越咽下一口糕,道:“看你帐子里帐子外简直判若两人,变脸之术让我望尘莫及。”

一点不夸张,帐子里没脸没皮,什么胡话都说,什么难为情的姿势都敢摆的人,出了那一方天地,便像是凭空套上冷铠冰甲,沉静冷厉的气度便油然生成,慢条斯理拉椅子,转扳指,不怒自威,真是又凶又撩人。

须臾,辛越把半碗豆浆推给他。

“不吃了?”

辛越啃了一个小包子,一块金丝枣泥糕,喝了半碗豆浆,战斗力大打折扣。

此刻颓然道了一句:“饿过头,不大有胃口。”

顾衍三两口喝完剩的半碗豆浆,垂首思索往后事毕是不是要让她吃点东西垫巴垫巴。

“对了,”辛越想起来一事,问,“辛扬昨日怎么回事?如何便惹到京畿大牢里去了?”

顾衍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确实是好事,不必担忧,可记得昨日我如何同你说的?”

辛越:“你说他缺点下江宁的盘缠。”

辛越百思不得其解,缺盘缠,缺到京畿大牢,还是好事?

“此次下江宁,让你哥哥辞了侍卫统领一职去,乃是让他转暗。明里我另派了杨珂锦以钦差身份南下。”

辛越瞠目,声音都提了三分:“恪亲王那不学无术、拈花惹草、胡作非为的小儿子?!”

顾衍笑了:“是。如今——他也并不算多么不学无术,起码吃喝嫖赌都学了个精通。”

辛越模糊有个猜想:“这杨珂锦,是糖粉,江宁那些犯了事的世家,是蚁虫。你把糖粉洒到江宁,等着蚁虫来沾惹是不是?”

顾衍真恨不能将她揉进怀里,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道:“不错。”

“围上来,围得最凶的蚁虫,辛扬就好举着金铲子一个个铲了,是不是?”

“不错。”

辛越:“但你还是没讲辛扬怎么进了京畿大牢。”

顾衍轻嗤一声:“不中用的东西。”

辛越犹疑道:“辛扬是不中用了一点,但是你这话,别在他跟前提起,他看着疏狂,实则是个极细腻敏感的少年郎。”

“……”顾衍揉了下眉头,“不是说他,是说杨珂锦,恪亲王托了王妃的弟弟与我说项。”

对了,恪亲王妃……

一派宗亲中,恪亲王妃乃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同顾衍的生母交好之人,顾衍母亲去后,恪亲王妃也时不时地看顾照料他。

此种照料,并不是明着送衣食用品去打顾府的脸,只是时常派人问顾衍的近况,让顾府,尤其是顶头的老太君知道,还有恪亲王府在看着这孩子也就是了。

若是没有恪亲王妃,顾衍的童年,过得应该会孤苦、凄惨数倍。

辛越沉入回忆中,顾衍对他的生母提得很少,印象最深的一次,便是在有一年中秋时,带她去了一处宅子,那宅子在京郊,十分偏远,路上人家都没几户。

但是宅子是他母亲住过的,里头收拾得清爽干净,屋前几丛□□,舍后数棵青松,院里有一株桂花树。

他们去时,圆月摇金,桂香盈院。

顾衍带她拜祭了生母,像闲话家常般,拉着她坐在条案前的蒲团上,对着他生母的牌位说了许久,说他们的相遇,说京中的景致,说近日的喜事和烦扰。

说娘,月亮圆了,桂花开了,茫茫大千,我找到她了。

那个夜里,她在馥郁的桂花香中,头一回看到了这人重重鳞甲下,柔软到不堪一击的心底。

他也并非生来无情、狠辣、六亲不认,不过是没有亲缘,时势造就罢了。

时至今日,在三年分别又再次重逢之后,辛越愈发感受到顾衍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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