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祸水(275)
倒把老侯爷说得心内一惊,撇一眼那贴,果然是他的印章。旋即老人家细细在心里检点一番,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原来是叫自家孙女架在了台上。
事事牵绊,诚如梯子上一根一根相搭的木条子,老侯爷原就不甘舍了席泠,只是碍着脸面,不肯做那仗势欺人的权贵,今番再有虞露浓添木筑高,到此地步,无论如何是下不来台了。
以势欺人也罢,也权谋私也好,横竖作不成这桩婚姻,只怕难收场。
因此,老侯爷只作没瞧见那贴,仍旧冷眼笑,态度稍稍和蔼起来,有些绵里藏针之态,“什么弯弯绕绕的前因我管不了这许多了,只说如今的后果。如今闹得这样,再叫我家招谁为婿去?我实在有些不明白,不过是一个无亲无故的野丫头,你反放着我虞家的门第不要,非要执意聘她做正头夫妻是什么道理?”
不等席泠回,他又摆手,“好好好、就算你有你的道理,我管不上,可这事情就是说给皇上听,皇上恐怕也是和我一样的思想。为着个野丫头,叫个两朝元老与个新贵大人僵持不下,没有这样的理!你信不信,我一封奏疏递上去,皇上也念我个老朝元老为人父母的苦心,两句笑言一落,自然能成就这段婚姻。可毕竟是儿女之事,犯不上为这点事上奏皇上。你说是也不是?”
席泠朝下走了两步,渐渐被门内一片斜阳晒得发烫,烫得蛰痛皮肤。
他回转身来,走到阴凉处,笑意坦然而落拓,目光却冰冷尖锐,“说到底,晚辈也不过是个没根基没家世的寒酸书生。当初进京殿试,受辱失利,被官场弃之如履,遣回南京待命。待来待去,叫晚辈待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礼法规制,大约根本就不是为公正而定,不过是为了某些人的利益而定。既如此,晚辈也不得不顺应时势,做一个暗室欺心之人。”
说着,他将年迈的老人望着,仿佛隔着时光,打量几十年后的自己。越看越有些悲凉,他还做不到完完全全遗落过去自己。或许他的可悲之处在于放不低最后一点善,因此也达不到至恶。
他在昏暝的天色里,摇摇欲坠,“侯爷说拙荆是个野丫头,说得不错,可唯有这个野丫头,还能叫晚辈留守寸心,使其不昧。”
遗憾世人连这一点“寸心”也麻痹了,老侯爷回想往昔,已经不记得是否有过不为名利、只赤忱地为某些人与正论。如今摆在他眼前的,是小到儿女婚事、大到家族利益所化的一柄紧致算盘。怎么算,都不能放了席泠。
他凝而重的眼色里,迸出威势,“你有你的说法,我有我的打算。你既不听我的劝,少不得咱们就听凭皇上做主。我相信,皇恩浩荡,还肯给我们这些年老的旧臣两分体面。你再想想,想好了再来回我,我虞家等你一个月。”
虞家公侯人家,又是旧日的礼部尚书,真要上疏,皇上也少不得给个恩赏,轻描淡写地命席泠休妻重娶。
两方又陷僵局,席泠只得作揖告辞,另计深远。
第73章 碎却圆 (三)
席泠一径归家, 已是日坠西山,斜阳立尽。林间杳杳落叶,箫娘在木台子盘着腿儿做活计, 密匝匝的叶影摇在她葭灰的裙上,像蒙蒙天里的一群飞雁, 走失了方向。
她身旁烧着小茶炉子, 里头的炭比残阳还要红,铜壶里的水烟滚滚而上,笼罩她半张脸,扑朔迷离。她从烟雾里抬眼,慌着拽席泠, “虞家怎么说?”
席泠在她对面盘着腿坐,胳膊肘撑在炕桌上, 无力又无奈地笑,“你说得不错, 他家要我做孙女婿,我不答应,就要上疏到京, 请皇上做主。”
箫娘乍惊, 两个眼滴溜溜地流动着不可思议, “就为这点事, 要去惊动皇帝老爷?”说着有些轻蔑地半剪眼,拽他的袖口,“你就这样金贵?还值得告诉皇上?”
“你这问题, 我也想问问老天爷。”席泠玩笑着朝天上一指, 须臾渐渐凝重下来, “你不懂朝廷里的事, 我告诉你听。虞家自老侯爷退下来,现在朝中就只两个儿子在朝为官,虽担着要职,却后继无人。虞家到虞敏之这一代,有几个子侄,皆不成器,不论科举还是荫封,都成不了气候。他执意要招我为婿,是为了让他虞家权贵长继。”
箫娘这回听明白了,恶狠狠地咬牙补全,“还有一点,是她虞露浓算是砸手里嫁不出去了!这一遭,她把别的好路都自行了断,差一些的,他们还瞧不上。他虞家,可不就只盯着你了!”
这道理席泠也懂,只是一时无个对策,脸上全是无奈疲惫的笑意。
隔了一会,见箫娘也是愁眉苦脸,他又生起玩笑,把脑袋埋在她眼皮底下,“你替我瞧瞧,我这三千烦恼病根,是不是又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