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36)
当然,决别之心是真。难的是让惯会揣摩上意的臣子,都相信这个“真”为“真”,藏住她与皇帝的那个“假”为“假”。
看梅鹤庭现下的样子,竟对她有几分留连回转之意,这还了得?
宣明珠冷落脸色,“三日之期已到,梅大人在府里的东西可收拾净了,住宅可找好了?”
言淮闻言面色转阴为喜,负手轻敲镂铁纹兽的肩吞。
不成想对面那张终年板正的脸,从善如流点点头,“收拾妥了,请殿下回府查验。臣,尚有话讲。”
这人忽又爽快起来,宣明珠微感诧讶,从梅鹤庭的神色中看不出蛛丝马迹,想了想,道声好。
府邸是她的府邸,左右要回去看小宝鸦。目下她与此人之间,名不存实已亡,差的,仅仅只是一张宗人署的正式通牒。
“阿姐!”
眼见她要跟着那混厮出宫去,言淮目色几变,牵住宣明珠飘若彩云的衣袂,眼波轻柔道:
“阿姐,小淮儿有些话想说,能否借一步说话?”
梅鹤庭的眸子眯了眯。
宣明珠不适应地随言淮向旁避走两步,“你给我好好说话。”
“是呢,小淮儿在阿姐面前,说的自是真心话。”
言淮眨巴眼睛,故意小声道:“阿姐还要回去那个家,是因为,舍不得驸马吗?”
不等回答,他兀自幽叹一声:“也对,他毕竟陪了你七年。没关系,这说明阿姐和小淮儿一样,都是长情之人,只可惜那梅驸马和我不是一路人,心肠硬得便秘,眼神瞎得流脓,实在配不上阿姐。啊,小淮儿这么说,阿阻不会不高兴吧?”
真当别人都是聋子了,被编排之人脸色快要与锅底相差无几。
宣明珠的牙酸倒一片,怀疑杨珂芝昨天给言淮喝的是假酒,忍无可忍赏他一个榧子。
“言恣白,我昨日的话非虚言,你最好给我记牢了!做你的正事去!”
“得令!”言淮笑嘻嘻不以为意,瞥了脸色铁青的男人一眼,一溜烟开怀而去。
他是乐陶陶走了,可宣明珠直到登上油碧车,仍被他闹出的这通事气闷不已。
她怕的,其实不是小淮儿胡闹,只怕这执拗的少年用玩笑语说着真心话。
将死之人,赔不起一颗真心。
喝完药以后的那股子恶逆在胸中翻腾不休,宣明珠只觉嗓子眼一甜,欲要呕出。
这时,车厢的光线陡然明亮,双色缎宝相纹帘的一角,被两根冷白的手指挑开。
宣明珠微惊,立刻拈帕掩唇,车帘外,那张清隽的面孔没什么喜怒,人却撩袍进了车厢。
清凉如松雪的一段气息,霎时冲淡车内的脂气薰香,宣明珠的喉中更腥甜了。
她生生忍住,不能开口,便也问不出,乘黄厩的马是不是都死绝了,要他堂堂少卿屈身乘坐妇人车轿?
身边多了一个人,她只当透明,闭目养神。
梅鹤庭正襟脉脉地坐在对面的青鸾妆蟒垫上。
轼车使在外问道:“殿下,回府吗?”
宣明珠阖目不理会,车中另一道清沉的嗓音道:“嗯,回府。”
他偏头望向女子酡红微染的双颊,清凛的目光向下,凝着那只放在膝上皙美如脂玉的手,就这么看了一路。
*
长公主府,雏凤院假山之下,此时围拢着三颗脑袋瓜。
其中以粉色发带扎着双丫髻的那颗毛茸茸小脑袋,用两个小揪揪左右顶着邻居,掷地有声发表她的高论:“我觉得阿爹和阿娘不对劲,很不对劲!”
一只骨相初匀的手掌摁住她后脑勺,“没有的事,别瞎想了。”
说完他与身边的少年隐晦对视一眼,不是别人,正是长公主府的两位公子,梅豫与梅珩。
母亲要休父亲,这样天大的事,他们两个都听到了风声,至今不敢深想缘由,更不敢让宝鸦知道。
两个少年提心吊胆,宝鸦再机敏也是五岁的孩子,从小在蜜罐里泡大,如果得知父母分离,怎么经受得了?
便听宝鸦奶里奶气的说道:“我猜他们吵架了,一定是!那天晚上我瞧得可真了,阿爹一个人在梅鹤园,抱着一只大白鹤哭得可伤心!”
梅豫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瞬间打消了对小丫头的担心。
他觉得凭她这张离题万里的嘴,心眼也小不到哪儿去,将来就算爹不疼娘不爱了,她去说书照样养活自己。
“我出去一趟。”
梅豫随手薅散小姑娘一边的发揪,起身扑扑袍角尘土,“书呆子顾着她点,别疯玩乱跑的。”
梅宝鸦散着半边头发目瞪口呆。
梅家大郎走出老远,还听得到身后伤心欲绝的干嚎:“臭梅大坏梅大,还我小揪揪!”
梅珩便翻来覆去哄着她,宝鸦便一边假哭一边逼梅二承认,阿爹阿娘就是不对劲!梅二便一边叼着发带给她编发,一边含糊劝说,寻常夫妻都是吵架的。宝鸦便反驳说,他们以前就从来不吵。梅珩沉默片刻,试探着反问,那兴许是他们从前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