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171)

作者:晏闲

他已是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近的长辈了。

“所以你不能告诉她,对吧?”法染仿佛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由始至终稳坐于蒲团的国师垂下柔长的睫羽,合掌唱偈,“梅长生,你见过蚕是怎么吐丝将自己缚住的吗?”

你是不是心中立誓不会让她再难过?那么,你便无法将这一切告予她,你便永远,都斗不过我。

你浪费了明珠的半生,越努力弥补只会令她越反感,你也永远,都得不到她。

明珠喜欢光风霁月之人,你亲自将那犯了错的白衣少年扼杀,却妄想以崭新的面目接近她,殊不知是南辕北辙。

一步步,都是死局。

梅长生良久地沉默,雪白的脸色在沙沙雨声的衬托中,仿佛一打就透的薄纸。

法染很久没有说过这样多的话了,不过显然这个雨夜让他感到一丝快意,看了梅长生一眼,换成语重心长的口吻:

“其实,檀越最应恨之人,当是杨延寿。若无太医误诊,明珠也许至今还未醒悟,也许便无休离之事了。之前火烧杨宅,何不假戏真做呢,任凭人真的在屋里烧死,岂非出了心头恶气?”

“呵。”

梅长生突然冷叹一声,“放你娘的屁。”

法染神色微僵,似乎不能理解他方才听到了一句什么。

“不必引我。我方才只不过在想,”梅长生指头敲了敲披风的襞积,歪头俯视他,“既这般恨我,五年前那么好的机会——

“为何不索性杀了我呢?”

法染顿了一顿,曼然道:“哦,被发现了啊。”

五年前那场苗疆杀手的伏击,险些要了梅长生性命。在他身中一刀等待援兵的这段时间,对方本有机会了结他,却没有下手,仿佛在最后关头收了什么指令。

梅长生一直想不通这一点,同时一直觉得在想要宣明珠性命的藩王背后,还藏着什么人,这个人隐秘至深,却如同胡贵妃的过往一样让他无从查起。

直到眼前这个人浮出水面。

法染自负到随口便认了,那双如妖如邪的眼眸望来时,梅长生本能地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咬着牙:

“你知不知道,她那时已怀胎十月?你所谓的渡,便是渡她孤儿寡母,渡她伤心欲绝!”

“那正是我给你的选择啊。”法染轻飘飘道,“当时明知她有孕,也明知剿杀凶徒会有危险,你还是不管不顾撇下她去了。不能将她放在第一位的人,能留么?”

“那么为何又留我性命?”

法染沉默片刻,“我没想到她那日会临盆……你这边受伤,她便大出血,因果之事,你不信,我信。我动不得她的心头爱,只有闭关面壁,等着昭乐自己发现你不适合她,你看,我等到了。”

他佛珠合掌,笑容神秘淡雅,“我佛慈悲。”

梅长生神色阴翳得露出几分煞相,这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难以理解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罢了。”法染抬起璀亮的瞳眸,“梅长生,你我其实是一样的人,你是伪道学,我是野狐禅,你立身希贤希圣,我发愿成佛成祖。”

一道紫色闪电照亮惨黄的暗室,掠过那张慈悲高华的面容上,梅长生在霹雳声中断喝,“妖僧!”

法染正要说话,却见梅长生突然长长吐出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难察的笑,回眸瞟向窗外。

法染留意到他的眼神,在那一瞬瞳孔紧缩,撑案作势欲起,下意识道:“智凡。”

这是他从梅长生进门开始,第一次露出紧张的表情。

尉迟在门外应了一声,声音警惕,似乎在等待尊师的法令以便随时冲进来。梅长生唇角的笑意扩大。

法染听到门廊下尉迟的声音,便知有他守着,明珠不可能在窗外,后知后觉,自己被梅长生摆了一道。

“你不是确定,我不敢把真相告诉她吗?”梅长生好笑,“原来你自己也知道,这些话,不敢让公主殿下听到啊。”

“你不会……”

那曼然摇头之人变成了梅长生,“君子可欺之以方,我已非君子了。”

他踱步取了墙角的伞,今夜这杯茶喝到这里,想确认的都已确认,也该收官了。

宝鸦还在家里等着他讲故事呢。

迈出门前梅长生道了一句,“她是我的。”

短短四字,以臣欺君,大逆不道。男人却说得云淡风清。

“大师啊,”浮浪的腔调从他喉嗓里溢出,仿佛之前种种愤怒与挫败皆是伪装,“我背后有江左梅氏倚靠,回京后又有大把时机时她相处——你有什么呢?”

你困于这层参不透的身份,哪怕面对她咫尺,也不可择手段。

我为了她,可以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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