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相思:愿君一世平安,同我喜乐(15)
我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一股莫大的恐惧笼罩在头顶,脚下像有千斤重的铁,抬不起来,有声音在脑子里疯狂叫嚣。
不要看!不要看!
有大风从门口吹进来,屏风呼啦一声倾倒,露出床上的人来。
那人脸色发青,嘴角和枕上有血,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像睡着了。
那是我爹吗?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我还在发蒙,突然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抬头一看。
梁上吊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素白,挂在梁上悄无声音,风吹进来的时候,上方的白绫带着尸体微微晃动。
吱呀——吱呀——
这声音令人牙酸。
我睁大眼睛看着那具吊在梁上的尸体,眼前的事物逐渐开始涣散,那股极度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淹过我的呼吸,浑身战栗不止。
四姑娘的哭声将我惊醒。
我听见自己的嗓子里发出一声极致惊恐的嚎啕:「娘——!」
我十二岁的时候,爹死于瘟疫,娘上吊自尽。
我不太记得之后的情形,我是怎么把爹娘下葬的,一点记忆都没有。
等我再次清醒的时候,我坐在大宅门口,天已经黑了,万物进入沉睡,但这座城里的呜咽嚎哭却一刻不止。
屋檐上的乌鸦扑腾着翅膀飞起来,冬夜的风卷着惨白的纸钱在我脚边打着转。
我恍惚觉得,是爹娘不放心我,迟迟不肯走。
风穿过巷子,呜呜的,像在哭。
四姑娘紧挨着我坐着,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个桃子。
「小夫君……爹娘和叔叔婶婶都不见了,我害怕。」四姑娘紧紧揪着我的衣角。
我咧嘴,若是旁人看见的话,一定觉得我面目扭曲得像鬼。
我该说什么呢?
该告诉她我也怕?
没有任何一刻,让我这么深刻地觉得,死亡是如此恐怖。
5
番阳城进入深冬,下了一场雪,雪停的时候,乱葬岗又多了几具尸体。
家里的粮食吃完了,我就带着四姑娘挨家挨户地乞食,但番阳城被封,其余人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我走了一天,什么都没要到。
饥肠辘辘,城里的树皮都被啃光了。
我把四姑娘从背上放下来,低头捡了块石头拨开雪地挖土。
土层掀开,什么都没有,没有蚯蚓,没有虫子。
我抬头望天,大片雪花落了一脸。
灰沉沉的天空注视着大地,冷漠地看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全部死绝。
我曾无数次想过我为什么还没死。
为什么所有人都染上瘟疫死了,唯独我依旧活得好好的。
甚至隐隐期盼我最好也染上瘟疫,这样我就能心安理得地死去。
四姑娘脏兮兮的,像个小叫花子,估计我也没好到哪儿去。
四姑娘很乖很懂事,哪怕饿得啃手指也不哭不闹。
我突然莫名其妙地觉得悲伤,抱着小小的四姑娘泪流满面。
四姑娘伸出手给我擦眼泪,一副很想哭又忍住的表情,说:「小夫君别哭,啃手指就不饿了。」
原本默默流泪的我开始嚎啕大哭,仿佛这纯白死寂的天地间就只剩下我和小小的四姑娘。
四姑娘忍了忍没忍住,也跟着哭起来了,自己哭得脸像花猫,还依旧揪着自己的袖口给我擦眼泪。
我突然又不想死了。
我要是死了,四姑娘也就活不成了。
我遥遥看向高耸的城墙,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逃离这座城,要想活,就必须离开。
我把四姑娘绑在背上,找了几卷绳子,趁着夜色爬上城墙。
整个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我暗自窃喜的同时叮嘱四姑娘千万不要出声。从城墙上下来的时候,一支羽箭穿过肩膀将我钉在墙上。
我疼得惨叫一声,吓坏了背上的四姑娘,又哭又抖。
我艰难地扭过头,见不远处的林子里,站着一列手持弓弩身穿铠甲的士兵,一排弓弩拉满,沉默地对准我。
我咬牙大声喊了一句:「别杀我!我没有瘟疫!」
黑漆漆的弓弩依旧沉默地对准,一言不发。
我忍不住心生绝望,我想死的时候死不掉,不想死的时候却是要死了。
有人从一排盔甲弓弩中走出来挥了挥手,机扩声动,我闭目等死,脚下突然一重,从墙上掉了下来。
虽然我尽可能不让后背落地,但四姑娘还是被伤到了,哭声一滞,令我一瞬心惊胆战。
方才那一箭射穿了钉我在墙上的箭,我握着半截羽箭狠力一拔,痛得眼前发黑,解下布条确认四姑娘没大碍之后,我转身跪下冲着来人磕头。
磕得头破血流,来人才开口:「你要我放了这个小姑娘?」
我跪在地上以头触地,答:「是,她没病,我也没病,我死不足惜,可她还是个孩子,求大人开恩,饶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