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表三万里(16)
不必抬头,光看衣裙配饰也知道是林先生。
莒绣忐忑,等着林先生发问,林先生却只问了句:“可有印?”
“禀先生,学生无印。”
“嗯,早些刻一枚,无印如何落款?不能备前不备后。”
莒绣为难,可先生是好意,只能硬着头皮答:“是,多谢先生提醒。”
林先生教画,简单明了,先将纸挂高处,整个画一幅,对着画讲了要注意之处,再重画一幅,在要紧处放缓速度再重申技巧要领。
诸位姑娘画完,照旧例不必上交,由林先生一桌一桌看过,并不评定等级,只逐幅指出不足。
到了莒绣这,她压下紧张,静心听着先生点了四处,点头表示受教。
先生拿起美绣的画,看了几息,放下后皱眉问她:“为何原封不动照着画?”
啊?
美绣被问愣了,学画不就是要照着画吗?
她下意识地看向堂姐的画,这才发现她画的,和先生的画,像,也不像。原来不是照原样来学的吗?堂姐她……既早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美绣涨红了脸解释道:“学生此前不曾学过,不懂其中门道,也无人提醒……”
林先生不爱笑也不爱怒,仍是那副神情,不轻不重道:“绘画不是写字,即便是习字,也应当有自己的风骨,千篇一律,又有什么意思?”
美绣垂着头,尴尬地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美绣是最后一个,林先生指教完,走到堂前,冷声道:“回去重画,明日上交。”
等林先生走了,大家收拾了桌面,把书本用具按原样放好,起身出院子。
莒绣快步追上前头的方书音,客客气气问道:“方姐姐,请问今儿还有别的要学吗?”
方书音转头,错愕了一瞬才答:“未正二刻,西厢,刺绣和规矩。我今儿不去,有事要忙。”
莒绣忙道:“多谢姐姐告知。”
方书音啊了一声,明白过来,笑道:“有空就去,忙的话,不去也没事。”
莒绣便知她是常因“忙”而躲避学这两样,这是方姑娘自己的事,莒绣便只笑答:“好,不叨扰姐姐了,姐姐请。”
方书音顺手一拱礼,潇洒离去。
美绣凑上来,抱怨道:“姐姐怎么和她说话呢?”
莒绣看她一眼,冷声答:“问事。”
“姐姐问到了,就要告诉我呀!”
“未正二刻,西厢,学针线、规矩。”
莒绣见她脸上仍有不满,便知先前那教训,她并未往心里去,深感无力,暗自叹气。
美绣不知掩饰,也不爱藏心事,追上姐姐,埋怨道:“姐姐知道学画规矩,为何不告诉我,害我出丑!”
莒绣转头,见左右已无旁人,便低声问她:“什么学画规矩我知你不知?我们同吃同住同行,你又是在哪见我学来的?”
美绣撅嘴道:“我怎么知道你是问的谁,你们都知道不能照原样,偏就我不知道。没一个提醒我的,先生那样说我,我的脸都丢尽了。”
莒绣捏紧了手问她:“先生动笔前就说了,各处的梅花,每一枝,每一朵,不尽相同。画你所见,所想。你现在明白了吗?”
美绣一怔,喃喃道:“她是这个意思吗?”
莒绣屏息静气也没等来她一句抱歉,失望地转身就走,不再等她。
美绣回神,见她走远了,赶紧拎起裙子追上去。
“姐姐,等等我,我们一块回去。”
姐妹龃龉,旁人并不知,莒绣也不希望他们知,只能压下怒气,等着她上前。
姐妹俩沉默返回,冬儿春儿等在鹿鸣院外,一见她们便迎上来接人。
“小姐,午饭已经领回来。”
春儿在美绣身侧小声禀报,美绣想着心事,不曾搭理,待听到冬儿也如是禀报,这才哀求道:“姐姐,今儿我们一块吃饭吧。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莒绣不能在丫头们跟前落她脸面,只能点头。
春儿拎了食盒到东厢,把碟子一样一样取出来摆好。
莒绣捡了两荤一素放回去,对春儿说:“你和冬儿一块儿吃去吧。”
美绣掐着帕子附和道:“是啊,你们也去吃吧。”
终归是一损俱损的同个张字,莒绣见她服了软,便在吃饭间再提点她一次:“咱们算不得哪根葱,上学时千万不要强行抢风头,免得不小心得罪了人,往后日子难挨。我先前让你记的,你只怕没记住吧,我再细说一回,你要记牢了。”
“嗯嗯。”
“方姑娘是老太太娘家侄孙女,她爹是延闳八年的进士,如今八成是做着官的。她的衣裳,料子不俗,行事举止与众不同,也无人辖制,可见是受宠的。老太太房里的菡萏与范姑娘亲热不同旁人,可见大姑奶奶在老太太跟前是得看中的。再是佟姑娘,她和这府里几位小姐如此熟稔,只怕是常来常往的。董家两位姑娘,母亲是府里三姑奶奶,汤妈妈说她们父亲是顺天府的推官。我不懂这官名品阶,但人家不是官家小姐便是侯府姑娘,咱们算什么!一个也得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