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表三万里(15)

作者:吴若离

先生正好进屋里来,姑娘们起身问文先生好。

文先生挥手让座,背在身后的手挪到身前,露出手中书卷,开口便道:“今日续讲前头的课。”

莒绣初来,并不知前头讲的什么课。但瞧见先生书卷分开两头厚薄,大致翻看了前后两三篇,再专心听先生带头念到“王汝南少无婚,自求……”,便立刻锁定文章,再将书略提起些,让慌乱的美绣看到书页。

文先生念完整句,姑娘们便跟读一句,全文念过,先生再逐句解释。一遍过后,他垂眸静立。

显然这是留给学生发问的空当,八小姐第一个提问:“敢问先生,前句既提此人痴傻,怎地又道他这般慧眼?”

文先生抬眼,笑道:“问得好!痴傻不痴傻,全由人臆断。我少年时以书为痴,家母也嗔骂我傻。王生识人慧眼,确实算不得痴傻。读书就该这样:狠读书不读死书,灵思活用才有效,光掉书袋枉费光阴。”

“谢先生解惑。”

八小姐得了夸赞,第二排的五小姐也举手发问:“先生,这郝家是否贫寒?寻常姑娘家,怎会自行去井边打水,这样的粗活,不该是小厮婆子们去做吗?既家境贫寒,又怎么当得了王家主母,如何能成典范?农家粗鄙,总无人教她管家事宜吧。”

文先生看着她,过了一瞬才道:“贵府太祖爷出身草莽,自强不息加先君慧眼,才有了侯府百年风光,那时……可没人这样问。人的出身……影响眼界和吃穿这些外在事务,但不能保证出人才,富贵人家,出个纨绔并不稀奇。而朝中大臣,清贫出身的可不少。由此可见,人若是上进,若是自强,出在哪,都掩不住他的光芒。打水看似寻常,也正是寻常,能将它做得甚好,便能看出其品质。”

这话谁都听得出来跟夸赞没什么关系。

五小姐面上无光,垂头掩了不忿。

美绣抬手挡脸偷乐。先生说的话,她听懂了一些,意思是就算乡野出身,也能有大好前途呗。郝女既然能做王家主母,那说不得我也能做一府主母,何苦返乡嫁农户?

莒绣盯着书本没抬头。

范姑娘突然提问道:“先生,我读过下篇,郝氏与贵女钟氏同为王家妇,都是贤德楷模。两家各遵夫人之法治家,显是不同,那……谁家更甚?”

先生展颜道:“自学独思,甚好。”

先生踱回案前,坐下才道:“那便一并学完此篇,今日不习字。”

先生照旧先领众人诵读一遍,再逐句解释,待全文读懂,仍不见范姑娘问题的答案。众人都眼巴巴地等着先生解惑。

先生捋捋长须,先问了一个问题:“有一老妇,年七十,卧病在床,不能自理。有二子二媳,长子从耕,贫,次子从商,富。你们回去好好想想,老人当由谁来赡养,为何如此处置?写下来,明日上交。”

美绣本想说“那范姑娘提的问,答案是什么”,但莒绣的手,在桌下拽住了她垂下的袖边。

先生起身走了,莒绣见前头的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便知上午应当还有课。

美绣动了动屁股,莒绣小声道:“问门口丫鬟,速去速回。”

美绣确实是急着要小解,见这不算过分,立刻起身跑去找那丫鬟。丫鬟领着她出了正屋,很快又领着人回来。

随后,方姑娘也起身去了一趟。

莒绣一直在留意时辰钟,两位先生上课间隔是两刻钟。大家更衣这样随意自在,显然平常这休息时段也宽裕。

大家闲聊着等下一节课,听得门口丫鬟报“林先生到”,才迅速安静下来。

林先生是女子,身形挺拔,举止从容,举手投足,尽显风范。莒绣看入了迷,待先生走到主位,不自觉地照着她一动一静坐好。

林先生和方才的文先生一般,对多出两个学生并无诧异,也不多言,只冷声道:“今日学描独枝梅,先调色。”

前头几位默默地垂首专心弄颜料。

莒绣从未习过绘画,只能照着前方诸位来。

美绣只学过描花样子,彼时不耐烦,并未学进去。如今只能看一眼做一下,莒绣先完整看一遍调色方法,待看明白了,这才按着绣活里的梅花颜色来调红之深浅浓淡。

学生一开忙,林先生便起身走到了博古架那,背对着她们站立。

莒绣调好了色,但不确定是否合适,先数了数桌上备的绘纸,见有八张,便挪出一张,将所调颜料沾了试色。

偏粉,她又略加了些深红粉末。再试色,还差些,便再加,如此四次,终于到了梅之红。

枝上有浓淡,她将墨也调出了浓淡三样。

颜色准备妥当,她将笔尖一支支检查过,待心里有数了,一抬头,这才看到案边站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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