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表三万里(148)
韦鸿停还是那句:“大太太,同是一家子,侄儿心里也着急。只是这银子,天上不掉,地上不长,东家这笔款子,说要那时候才到,自然就要那时才能兑。不是我不肯帮,而是这……太不占理,我就是去闹去吵,也不过平白讨个没趣。得罪了人,到了年底,不给兑了怎么办?”
大太太自觉方才那句好话,已是对他的大恩赐,见他这样不知好歹,便冷哼道:“你别忘了,你是住着谁家的屋子,吃着谁家的饭?你说你没银子,怎么方才浪费那么些钱去接人?”
韦鸿停无奈道:“太太,我在外头做事,月钱不过一两二钱银子,车马行还是看我东家面上,许我赊的账。这也不用太太操心,我都说好了,等端午过了再给,若是不趁手,月底再去结也行。太太别怪我多管闲事,外头风言风语的,要是再见了咱们家姑娘在外边抛头露面,这采选一事,只怕……悬了。老太太可是许了我那事的,这要是出了岔子,我这辈子,也就只能做这个苦差到老,再没得指望。我都二十几了,没家没业的,您说,我能不着急吗!”
老太太缓过一口气,指着他道:“我怎么听说你到皇帝跟前走过几趟,你既有这样的本事,没有银子借也罢,你替你兄长疏通疏通。那事纯属污蔑,景儿一片精忠之心,况他才去几日,哪来的贪污受贿?这是欲加之罪,仔细查查就能真相大白,不过举手之劳,这你也做不到?”
韦鸿停跪下,请罪道:“请老太太恕罪,我确实被皇上叫去问过话,但……”
他压低了声,又道:“皇上要问的,都是楚王一家子的事。老太太,请恕我不能细说,那位……惹不得!说是在他们府里当西席,那只是喊得好听,挣个虚虚体面。那位有钱有势,怎会看得起我这样的野路子?不过是叫我进去伺候松葉老先生笔墨罢了。皇上假借看画之名,叫我去,图的……只是我寻常也见不着,如此问来问去,也只得那些。先前我不禀,是怕反给府里添了麻烦,还请老太太见谅。”
老太太见他滴水不漏,虽心里不信,却不敢再就那人说些什么。
楚王在每家都安插了耳目!
这话在京里传了二十几年,谁人不信?
老太太不耐道:“东府那丑事,你未必真不知?就算你不知,如今你也知道,我们韦氏一族,就是你们一家子给带累的。你祖母和母亲的嫁妆,如今在哪?先借来用用,等你兄弟几个光辉了,到那时,再加倍还你。”
韦鸿停站起来,扭头要外走。
老太太怒喝:“站住!”
韦鸿停止步,垂着头,背着身恨道:“我祖母的东西,我母亲的东西,老太太也不必问我,只怕早让她败光了。昨夜闹那么大,我虽没亲见,也知道她必定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老太太,我只问一句:为何她还能稳稳当当地做她的大奶奶,而我,还要背着那些臭名声?”
老太太一噎,摆手不耐道:“出去,滚出去!”
韦鸿停抬脚就走,听着身后一串的咳喘,在心里嗤笑一声,面上仍是那副刻板脸。
待出了荣逸堂,在甬道上走出去一截路,听得四下无人,他跳起一蹬,攀上高墙,猫儿一样趴着快行,几步爬到了西厢房顶,静静地趴着去听前边动静。
西厢房到跨院还有一截墙,正房门口每个灯笼下各守着一个丫头,还有大太太身边的婆子也在外边候着,屋里又时不时有丫鬟打帘出进。要过去有风险,他只能选择隔着一段来听,没法去探看。
屋里鼠姑正在喂茶,小声劝道:“老太太,佟太医仔细嘱咐过,切忌动怒。老太太,您且爱惜爱惜吧。”
木樨在走动,声由远及近:“老太太,这……只有三丸了,现下……是用还是不用?”
大太太训道:“老太太身子要紧,别的都能省,这个可不能。”
老太太急不可耐道:“快拿了来!”
屋里一时安静,有人划了火镰,接着是巴巴的咂嘴声。
韦鸿停心里有了数,但没急着走,整个人尽量贴着屋顶。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屋里老太太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舒坦!”
屋里终于有了人走动。
大太太小声道:“老太太,郡主手里……不如老太太问问她。”
“你呢?我让你回佟家支点银子,你拿了多少回来?”
噗通一声,大太太应是跪下了,惶恐地答道:“老太太,为做这落拓丹,已经欠着许多银子了。我兄长倒没说什么,只说会去想法子,我那嫂子,拉着脸说了许多酸话,我都没脸学给您听。姨妈,真不是我不尽心,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