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椒房(997)

作者:浅韵如玥

但外间的司马迁见状,陡然间开口,“太子也怕了。”

刘据转身,缓缓笑了,这个他曾经开口救过的史官,也在这扭曲的朝廷风气中,变成了一副顺从与棱角并存的人。

作为太子,一个常常被人视作‘未来’的人,经常会遇见如司马迁这样的人。

当人自己做不到的时候,都会把祈盼,押给最敬佩的人。也不知这样,是正常,还是扭曲,但如何做好别人眼中‘最敬佩的人’也是个很大的学问,是刘据研究了很久的学问。

或许私下,刘据还能平易近人,委婉些周旋过去,可他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在未央宫内,威严,从来都不容人挑衅,“落笔渐平,不进内殿,现在论事,一次也听不到司马大人的声音了,你没怕么?“

似乎一下就戳中了司马迁的痛处,他对政论决策,一向没什么远见,有的只是人心与人事的刻画和揣度。可这几年的争论和博弈,体感与执念,旁观觉得清晰,更都觉心惊胆颤,生怕缺了深度远见,也缺了客观全面。

尤其是宫刑之后承担的侮辱与自卑,司马迁光是消化这些情绪,就用尽了力气,何况,他还要完成一个重要的事。

作为史官,写下史实,总是写了毁,毁了写,最后落成的不过一句结果。其中惊险与情感,越是心中浓郁,笔下越觉浅薄,司马迁唯恐笔下之字受了太多他这些不好情绪的影响,慎之又慎,再不愿惹天威震怒。

可是太子......太子那么好,他终究是不一样的,作为一个世家出身的文人,司马迁骨子里越对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满和遗憾,越是对太子充满期许。情急之下,刚刚的话,确实过了。

司马迁搁下笔,正正经经的起身跪地,“臣僭越,臣知错。”

刘据无心跟他为难,反而坐下来,翻看他写的东西,认真夸道,“便是博望苑里挑,先生也是值得我谈上一彻夜的人,呵呵。哦!抱歉,是我疏忽了,看了您的文章就入迷,先生快起身,一句话有什么的。”

话虽说得真义,皇权之威,司马迁深有体会,内心还是觉得刘据是故意晾他。可直到刘据起身拉他,真切的握上刘据的手,他才觉自己是真的受了很多情绪的影响。

这手不是一触即离,是稳稳的握在了他的手上,甚至非常自然的指着其中几句,与他谈论,自然得......就像他还是那个完整的、毫发无伤的一个文官,司马迁觉得,手上有些烫。

“怎么了?”刘据见他不答话,有些奇怪,司马迁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啊,“先生?”

司马迁还没等说话,就听外面殿门微启,随着一阵飘了雪花的寒风,张贺闪身进来,神色有异的凑过来跟刘据咬耳朵。

只见刘据脸色一沉,冲司马迁点头两下,示意改天再聊,就拉着张贺往里走去,“曹宗说的?”

“是。”张贺沉重答道。

刘据再不犹豫,请内室黄门通报,“太子请见平阳公主身上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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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平阳公主自秋末就越来越不行了,想念卫伉,刘彻也看不能再拖,又下旨召回。

入冬后,卫伉还没回来,平阳公主撑得也艰难,等到雪季来临,她实在是撑不住了...咽不下东西,还总是念叨刘彻。

侍疾的曹宗这才去太子府打听刘彻和卫子夫的近况,顺便递话,请刘彻尽快去看望。倒不是跟刘彻生分,不能直接禀报,而是曹宗不想刘彻和卫子夫吵着去,平阳公主没几天了,再来不及看到帝后和好,实在难安,有太子在,面上起码能遮掩。

事实也证明,曹宗担心很有道理,帝后和好,平阳公主是看不到了。

那天两个姐弟私话告别的时候,刘彻在屋内陪着,卫子夫就立于门外,看着飘飘扬扬的大雪一点一点的盖住长平侯府,抹掉所有人来时的足迹。

望着被白色勾勒的重重的飞檐轮廓,卫子夫突然有些想家,想未入宫之前的家,更想念家里的人,想大哥、嫂子、卫青、二姐、月皎,还有远在天边的卫广和苏氏,想年轻时候见过的许许多多的人,不知道她们都去哪了呢?

如今白茫茫一片的天地,仿佛什么痕迹都没有,所有的路都被藏起来了。她猜就算是不迷路的人,会不会也偶尔在这种时候走错道了呢?不然怎么故人没一个来入梦的。

卫子夫呼出几口白气,气息萦绕眉眼,让她眼眶有些湿,想起两年前叶葵去世的时候,曾经跟自己说,“皇后,臣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和解的那天了,可是苍天见怜,你们还是走在了同样的路上。可是皇后,你为什么还不肯叫她一句‘姐姐’呢?公主不说,可臣最了解她......她很想你再叫她一声‘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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