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92)
“药好,人也好。”李禹盯着桌上剩下的一颗,浮在面上的笑意寸寸退去,又慢慢重现,嘲笑了声,“蠢笨了些,无趣时解解乏,尚且顺手。”
随之又是一声叹气,“要论好,世间原也没几个人胜得过她……”
这个她,郑太傅自然知晓说得是谁,遂只恭谨立在一侧,未再接话。
“就是,实在是太不听话了。”李禹无奈地摇了摇头,扶额的掌心下,一双眼睛酿出血红杀意。
“阿昙的软肋是涵儿,六弟的软肋是阿昙,他心重手不狠,立在她面前更是时时乱了分寸。”李禹放下手,抬首又问,“孤在想,这厢能不能连着他一起除了!”
“殿下,齐王如今动不得,他有兵甲傍身……”郑太傅闻言,急言道,“且、且我们未必吃的下他的人,当年司徒府的精锐便是……”
郑太傅小心翼翼地提醒,“殿下且忍忍,为今之计我们得先除汤思瀚。明面上便不能同齐王闹的太僵!”
是啊,他需忍忍,忍着自己妻儿在别的男人身边。
李禹合了合眼,抬手砸了个茶盏。
郑太傅连着一众侍者转瞬屏了呼吸,大气不敢喘。
“是孤心急了,太傅已教导多次。”半晌,李禹吩咐侍者重上茶水,缓声道,“太傅陪孤用茶吧。”
*
山光西下,暮色上浮。
白马寺中,午膳之后,裴朝露因昨日白天奔波躲避刺杀,晚间又伤神同李慕的一番言语,整个人便有些怏怏,遂上榻歇晌。
这一歇,便是两个时辰过去,涵儿温好书,练完字,又跑去寻了她两回,都未见她醒来。第三回 再去时,李慕没忍住也过来了。
他运气不错,见到的是很久之前的温馨模样。
云秀在榻边给他行了礼,榻上人还是保持着多年前的习惯,独卧时不落帷帐。
靖廷长公主去世后的一段时日里,她伤心的不行,整日蒙在被中哭泣,有两回都哭晕了过去。那会他们刚刚文定,按理不能见面。
但她哭时,没人劝的住,他便也不敢离开司徒府。
然规矩摆着,裴松方念及长公主最重礼仪,遂赶了他多回。
不得法,大郢皇朝刚正冷肃不苟言笑的六殿下,翻了司徒府的墙。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日日翻,月月翻。
没娶回王府前,年复一年地翻。
齐王殿下行伍出身,翻座墙不再话下。然到了姑娘闺房前,却是犯了难。
闺阁九重,帷慢层层。
初时是怕惊动她人,后来是她自个知晓人在外头,逗他不给开门。
她说着不给开,心思却很实诚。到点,便让贴身的丫挂起帷幔帘帐,给翻墙的人一副或沉静的睡颜,或装睡长睫频颤的模样。
从来无有话语,他看过,半柱香的时间心满意足地便离开。
而她,往后年月里,无论睡在何处,独卧时,都没在落下过帷帐。
便如此刻,李慕看着榻上睡颜,在她平顺的呼吸起伏里,他迈开步子,又顿下步子。
云秀冷眼看着,起身哄走涵儿。
李慕立在床榻前,掩在广袖中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片刻,终于坐下身来,伸过去抚上她白皙又瘦削的面庞。
只此一下,他收回了手。
起身回首间,他看见锦被上,有她的一根长发。
于是,他捡起握在了掌心。
“殿下走后,姑娘在府中等了您一月又十三日。一个月又十三日,她从未下过帷幔,想着哪一日,您回来,她睁眼就能看到您。你入门也一眼就能看到她。”
“后来,姑娘嫁入东宫,太子去旁人处,她独卧殿中,便还是将帷幔挂起。太子高兴了,说她懂事在等他,不高兴了便骂她放|荡连就寝都想着让别人看。”
云秀立在屋外廊下,向李慕福了福,压着声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屋中伺候自己主子。
李慕捏着掌心的那根长发,待终于能喘出一口气,遂回书房处理事宜。
云秀给裴朝露更衣时,被裴朝露瞪了一眼,只得低下了头。
“没恼你。”裴朝露捏了把她的面颊,目光落在锦被上。
他拿走了她的青丝。
裴朝露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往前走。
深秋渐凉,她披了身披风去寻涵儿。
涵儿正在李慕书房内,缠着他讲佛经。
“涵儿,该用膳了。”裴朝露站在门口,向他伸出手来。
“阿娘!”孩子奔过去抱住她的双腿。
“慢些!”裴朝露低眉揉着揉孩子脑袋,抬眸问,“要一起吗?”
李慕一时没有回话,他有些晃神。
他觉得,面前人,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孩子。
不是幻觉,膳食一道道上来,冷热香辣都是真实的,三人用的合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