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不语(21)
“你应是我的妻。”
他说的这番话,突然让我想到之前他还对我爱答不理的日子,我每日跟在他后面读的几本佛书。
佛曰人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悔,求不得。
我想大约还有第八苦,它名唤放不下。
我摇摇头,摸了摸他的眉眼,没有答应他。
五月二十八,我已是待嫁之身,听霜颜说,南阳侯听闻我要嫁给他们家做媳妇后欣喜若狂,光光备□□就备了几大车几大筐,全府上下的家丁又添了两倍有余,生怕是我嫁过来后怠慢了我,
据侯府与父皇商议后,婚期就定在十二月,
六七个月的时间,我想把小和尚的伤照顾好,然后把他送出宫,就像父皇他们所期盼的一样,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宫里宫外的人,大家都在欢欢喜喜的议论这桩凤子龙孙的金玉良缘,只有母后卿贵妃和张贵妃,或许还有知钗,
只有她们会为我难过。
我寸步不离的守在小和尚的床边,他刚上完药,已经沉沉的睡去,母后摸了摸我的手:“好孩子,好阿黛,我知道你难过,你哭一哭吧,你不哭怪吓人的。”
卿贵妃在一旁喂知钗吃饭,也忙跟着应和:“皇后娘娘说的是,阿黛,你不能那么熬着自己。”
我不是不想哭,经历了那么些天的大悲大痛,我已经哭不出了。
我靠在母后的肩头,乖乖的朝她们笑:“没有事的,我如今这条命,全然交代在慎明哥哥的身上,我嫁给温南风,是因为想保他平安顺遂。”
张贵妃拿着一盘刚出锅的小酥肉气的拍案而起:“要怪只能怪狗皇帝一天一个花样,一会儿小和尚一会儿温南风,那个什么狗屁太子也在他后面拍马屁拍上了天,难怪能做太子,我早就说了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子还不如让卿贵妃家的承安来做!”
母后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轻斥道:“好了阿濡,这些话以后少说一些,险些让陛下听了去。”
“我怕他让我去死?狗皇帝大不了也把我嫁给温小侯爷啊,阿黛做妻我做妾,我们两在府里混吃等死相依为命不要太快活!”
我被她逗笑,笑出一个鼻涕泡来:“张濡沫你说话怎么那么搞笑。”
六月初一,养了半个月,小和尚的身体被我一碗一碗的鸡汤骨汤养好了许多,不再是那么的有气无力,至少不会每隔一柱香的时间就想睡觉。
因为我拒绝和他一起私奔,所以他之前一直不太想理我,对我端过来的汤药也是视若无睹,我哪里能随他去,拿着个小银勺气冲冲的就把药往他嘴里灌,一来二去了十几天,他不知是看开了还是宫里的僧人都已被遣出宫去,没个人说话太无聊,突然掏出个素戒戴在我的手指头上,冷不丁道:
“我有病,之前出宫时买来送你的。”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何时出过宫,脑海灵光一闪,终于想到了之前一起出宫买骑装,他跑丢的那次,我那时候看着他躲躲闪闪的眼神就猜到他肯定背着我干什么事去了,果不其然。
我端详着无名指上的素戒,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送我礼物,心底还是没由头来的一阵欢喜,但又想到六个月后我即将是温南风的妻,我又很难过,我又不能让他看出来我很难过,所以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聊天:“挺好看的,但为什么不嵌个珠子或是宝石?”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的像一滩波涛汹涌的潭水,像要把我看出一个洞来:
“无镶嵌,无镶嵌。”
我刚要喂他喝汤就又懵了:“啊?”
这样的日子过了约莫有五个月,小和尚的身体被我照顾的已然大好,只是有半只手臂不能活动自如,我闭门不见客,就连温南风进宫寻我我也不见,我只伏在他的榻边,一边侍候他一边和他说了很多有的没的,暑往冬来,我仿佛是要把这一辈子的话全部说完,他看上去虽然仍旧介怀私奔之事,可他依然会耐心听我问他一系列没有营养的问题。
譬如我会问他,五郎五郎,你入宫后原本对我是那么那么的冷淡,曾让我一度以为你心里早已没有了我,后来怎么又突然说要带我走?
他深深的注视着我,就像是看着自己往后的寥寥余生:“阿黛,你摔下马那次,还记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如若我不去那场该死的围猎,说不定也不会遇到温南风这么个小纨绔。
“我骑马在远处看着你坠下马的那一刹,心中早就忘却了什么道什么怨,我甚至觉得自己从未做过什么可笑的和尚,父皇他们从小就说我冷静自持,明辨是非,可只有我自己知道之前万般忍耐的我不是真正的我,而且我知道,你也不会喜欢那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