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混芳尘+番外(32)
其中便有人的喉结极其不明显,若非细看,甚至根本看不出。
所以他要确认。
指尖已能感受到狐裘的末梢,时光似是静止,万物消失,苏屹压下翻涌的气血,清晰地在一室的静谧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贺沧笙却在这时忽地偏了头,似是梦魇得严重,紧皱起长眉,侧脸蹭在软枕里,整个人似梦半醒,小声呢喃道:“不……不要……我、我不是……”
苏屹下意识地俯身。
不要什么?
我不是什么?
不是男子?
苏屹侧耳倾听了半晌,只闻贺沧笙胡言乱语,确实是坠在噩梦里。他微直起后背,手指重新伸向床。上。人的颈前。
贺沧笙却在此刻蓦然惊醒,口中还在喘息低语,人已经睁开了眼,正与他四目相对。
贺沧笙自午间冒雪在落银湾外久站之后便开始发热,沾了枕头就再清醒不得。
恶梦一如既往,气势汹汹地侵袭过来,裹挟着她整个人,无法挣脱,也不知如何熬得过去。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其实还是走在不甘和无奈上,啖恨饮苦,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真正往上爬的意义。
梦中的母妃一身华服,用涂满了血红蔻丹的手用力地握住她的双肩,指甲陷入她皮肉里,让她仿佛能闻到血腥的味道。她何其委屈,何其害怕,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人摆布。
“你是男子,”赵贵妃明艳的脸都扭曲了,在她耳边似是疯癫地道,“怀歌,记住了吗,你是男子,你是男子!”
贺沧笙拼命挣扎,但抓着她的手却越扣越近。
她快不能呼吸了。
“你是男子!你是男子!”赵贵妃摇晃着她,嘶吼起来,“赵家的存亡荣辱就在你肩上,你要担着,所以你必须是男子,必须是!”
贺沧笙脱力地流泪,湿了衣襟。
她想说自己不是。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明明不是男子。
不是!
然而下一刻她就跌入了漆黑的深渊,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落在了寒冷的高处,身侧放着龙椅,椅上坐着敬辉帝。瘦得皮包骨的中年人闭着眼,面容有些扭曲。贺沧笙微微低头,见自己一身皇子装扮,踩在成山的尸骨上。
脚边离得最近的是赵贵妃,双眼紧闭,满脸满身都是血,沾了鬓边的金珠步摇,赤红明金交映,晃得贺沧笙双眼生疼。贵妃边上是徐诺棠,再往下趴着徐瀚诚,还有温绪之。他们都曾经站在贺沧笙的身后,而现在皆已身死,却都向上伸着手,像是刚从地下爬出,向她而来。
尸堆下血流成河,无数百姓奔走逃窜,远处的狼烟点燃了苍穹,带来骨肉被烧焦的味道。
贺沧笙惊恐地回过头,却见那龙椅上坐着的已赫然变成了身穿龙袍的贺峻修,不知为何七窍都在流血,对她嘶哑地张开嘴。
“看,”贺峻修道,“这就是你要的江山。”
贺沧笙想逃,却迈不动脚。
贺峻修肆意大笑,挥了挥手,一身白袍的苏屹便从龙椅后缓步而出。
少年一身洁白,不染纤尘血迹,手中所持的长剑却还在滴血。那双星目冷似寒冰,深深地看向她,然后向她伸出了手。
贺沧笙无力地闭上了眼。
谁知苏屹蓦然解开了她的风领。
这是贺沧笙最大的恐惧,胜过死亡。她恐慌地睁开眼,想掰开苏屹的手,却觉得颈间蓦然一凉,狐裘已被扯掉,露出光洁顺滑的脖颈。
苏屹目光上移,面无表情,双眼却极其明亮。
然后他伸出双手,将她从尸山上推了下去。
周遭的一切疾速划过身侧,贺沧笙张口欲喊,却觉得喉间像是要吐血似的腥甜。她坠入暗夜,只记得苏屹的那一双眼。
她就在此刻蓦然惊醒。
脑中依旧一片混沌,身上滚烫,双眼因猛地睁开而花了一阵。待一切恢复清明,竟见站在她床前的人正是苏屹。
这让贺沧笙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她缓了片刻的神,下一刻就发现苏屹的手离她的风领只一寸之遥。
这一下便吓得贺沧笙蓦然后缩,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挡在颈前,隔开了苏屹伸过来的手,喘着息道:“你……你要干什么?!”
苏屹也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醒过来,缓缓站直了身体,趁着贺沧笙还没完全清醒,强压下了面上的不自在。
他犹豫了片刻,几乎要开口问一句,你是不是女子。
到底忍住了。
切不可打草惊蛇。
“你这是病了,”他再次避开敬语,没称呼贺沧笙为殿下,“戴着风领睡更不舒服,本想给你摘了的。”
贺沧笙闻言略微变了脸色,长指缓缓地动了动,反复确定风领已被系好后才坐直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