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混芳尘+番外(23)
温绪之薄唇抿了抿,道:“如此想,你我都是该受罚的。”
“一个清心寡欲走不得仕途,”贺沧笙笑了一声,“一个欺瞒多年成不了大器。”
“我的确走不得仕途,”温绪之看过来,“师妹却是能成大器的。”
贺沧笙与他对视,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
她指尖轻轻沾了温茶,在木案上慢慢地描了个字。
女。
“老师学了半生的仁义礼信,那些是规矩,也是桎梏。”温绪之微笑,“我既从朝堂中脱得干净,就是不受桎梏。”
贺沧笙倏地抬眸。
温绪之伸手过来,将桌上的字浅浅抹了,道:“这个字会挡你前路,却也不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水渍盈点,贺沧笙听见这一句,竟生出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几个月前敬辉皇帝卧床,康王动作频繁,她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欲与老师坦诚相见,于是请了徐瀚诚与温绪之相聚,席间主动露了自己一直费心遮着的身份。
结果换来的是徐瀚诚摔了杯,拂袖离去。
而温绪之却只是惊讶了少顷,随后默然颔首,算是接受。塌像是已经洞察了一切人间事,故此也就什么都不在乎。
“师兄,”她声音微颤,“你知道我要什么。”
“嗯?”温绪之抬了眼,道,“也许吧。”
他吃茶,道:“师妹且说说看。”
“旒珠十二庙堂坐,”贺沧笙与他对视,一字一句地道,“金袍九龙非绣蛟。”
“你要皇位。”温绪之非常坦然,“我知道的,这是你自小的志向。”
“不是皇位。”贺沧笙沉默了许久,道,“天边弯月是钓钩,称我江山有几多[1]……我要的是天下。”
“啊,是你喜欢的诗。 ”温绪之微笑,微微摊手,“可惜我并非弯月,性冷孤僻,已决心不入仕,钓称不起师妹要的江山。”
堂中寂静,小炉上煨着淡茶,袅雾氤氲半室。
温绪之眼眸低垂,他这样端坐的时候给人一种正在坛上清辩的错觉,仔细看过去,又觉得哪里都透着漫不经心。
“师兄有过人之才,虽坐得远,却可在字句之间动乱风云。”贺沧笙微沉了声,“师妹望尘莫及,也请师兄不必过谦。我不欲相瞒,眼下皇帝病重,中宫与我母妃相争,怕是很快就要正式收了贺峻修。如此,康王就是皇帝的嫡长子,自会继承太子之位。”
她微斜了身,脸庞的曲线勾人,肤色又浅。那精致秾丽的眉眼被茶雾模糊了一点,就算是在说正事,看着也似是从画本里生出来的妖媚。
“康王近来蠢蠢欲动,虽我代理朝事,皇帝却许会因我母族的势力而心存芥蒂。”贺沧笙继续道,“我夺嫡之志并非一时兴起,存志已久,甚至不惜用一世的伪装来换,此心师兄自是了然。我求贤才,实是枯苗望雨,并非强迫师兄入朝为官,求的是位谋士。今日前来,恳请师兄出山相助。”
说着,抬手对温绪之行了个礼。
温绪之沉默了少顷,道:“我问师妹一句话。”他指尖摩挲在茶盏边沿,“你要做皇帝,是以什么身份?”
“我知道师妹担着常人承不住的重任,扮作男子,这原就不是你自己的选择。”他停顿片刻,然后声音柔和道,“那皇位你坐上去,一世受苦,伪装真心,也得不到他人的真心。师妹觉得,这样的皇帝,你能做多久?”
贺沧笙嘴唇翕动,没有出声。
是啊,她还能坚持多久?
她身为女子,却从未有过一日女子的生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女子模样是怎样的。她不过是按着她母亲的安排,一步步地走下去,在令人作呕的药物中败了身体,又在一次次的阴谋旋斗中变得冰冷狠戾。
她原已打定主意在这条荆棘路上走完一生,却发现那不过是强作支撑的梦话。
时至今日,她已疲惫不堪。
“我在乎的并非男女,”温绪之轻声道,“而是师妹的将来和选择。你生为女子,这不是你的错,为何不可活成女子的模样。”
贺沧笙张开嘴,声音里带着颤,道:“我……”
她没能说下去。
温绪之和气地等待了一会儿,而后道:“群花娇艳,师妹与她们都不一样。”他抬手拂过窗棂侧案上的一盆红梅,“我让师妹想抉择,绝非是想让师妹在朝夕间变成与其他女子一般模样。春日百芳多俗容,能在寒冬中盛开的艳蕊,才是师妹你的样子和内心。”
贺沧笙也侧脸看那红梅,血一般的颜色笼在跃窗而入的雪光中,暗色的细枝延向她身旁,衬得人也愈发妖娆。
“师妹若不嫌弃,今日便将这红梅带回去,”温绪之指尖推了白瓷盏,“不如试着养一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