辴嬽/楝曩(24)
风潇游平素能令诸多红颜知己倾心于己,除相貌之利,口中调风弄月的本事也颇有章法,可眼下温香软玉即将香消玉殒,他却哽咽着喉咙,想安慰几句,可一想又有何用?人命到头万事俱空,他一介凡夫俗子,能从阎王手底下挽回一条命?
“唉,世上既有……生生世世钟情一人的谦谦公子,便有朝三暮四的好色之徒,对……这白眼狼胡说八道,就这么一句却让他说对了,你就是……好色之徒。唉,风流成性,那是你本色,只恨我并非与你风雨同路的那个人。咱们也不是患难夫妻,我不能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你也无需内疚,我虽介意你欠下那一堆还不完偿不尽的风流债,可马上就要死了,不会耽误你继续拈花惹草,你也用不着同一个死人计较,你只需记得这世上并非只有你心目中那个女人对你好,我爱你之深,不比世上任何一个人少。”也不知是否金石为开,卢卉初时受伤,垂危时因喉咙遭创,剧痛中一句话都发不出来,连舌苔也不能动上一动,眼下鲜血流失更多,却蓦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串声调,只是气若游丝,石室内安静无比,却弱得微不可闻。
“嗯,我懂得,我都懂。是我混账,忽视了你的好……你且先别说话,攒着力气,我定然将你治好,有什么话,等身子痊愈了再说,来……来日方长,我定娶你为妻,八抬大轿将你迎进雒圜山,让你做压寨夫人……唔,允隈这白眼狼除了刚才那句话,还有一句也颇实事求是,除了你,旁的女人于我而言均是可有可无的玩物,我压根儿没将她们放在心上。我此生唯爱你一人,至始至终,从未改变,你不要想太多,安心做新娘子便好……对……对不起……”风潇游再也忍无可忍,潸然泪下。诚然他以上叙述太半是违心之论,但此情此景,不由得他不谎言相哄,否则遗憾越积越重,卢卉岂非要同允隈一般,死时还不能安息?
诚然,没有谁会嫌命长,亦没有哪个人不怕死,不想活得久一点。只是为命运所迫,不得不坦然接受现实。因为临死之人都心知肚明,即使自己不接受也无济于事,所求不过一个心理上的宽慰,让自己走得安详。
他如今能做的,就是这样一桩任务。他生平为很多女人疯狂过,除了满柔,最愧对的人就是卢卉,可眼下就连为她付出的最后一件事也那么难如登天,只因他昔日的所作所为,让人寒心也令人伤心。
果然,就听卢卉强颜欢笑:“你脾性怎样我还能不知?说一套是一套,在我面前说这一套,在旁的女人面前又是一套,你到底哪套是真哪套是假?我该信哪一套呢?不如就信你现在这一套罢,总算你还是在意我的,虽然是骗我,但也很令我欢喜。你知道吗,当你说这些话时,我心头爱恨交织、既喜且悲。喜的是你还肯哄我开心,说明我在你心目中仍占据着一定分量;悲的是我明知这个分量无足轻重,你能这样哄我,亦能坑蒙拐骗去哄旁的女人……”
她从小娇生惯养,性情十分刁钻任性,平素均呈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形容,即使心有缠绵也只在胸腔里美滋滋,决计讲不出如此煽情肉麻的情话,眼下命在顷刻,说出口的言论却如深宫怨妇般凄凄切切。她忙着交代身后事,情露于表,只怕连她自己亦不知不觉,旁人关心她的死活安危,自然更不知不觉。
苍白的面容一改往日娇艳,成了柔弱的楚楚可怜。卢卉眼皮耷拉得愈加沉重,似有廱阖之状,忙住口息了抱怨,急道:“不,我不能睡,还有些话没交代完……啊,想起来了,阿……阿游……那日在……在“鞠鹨宫”中……我还想……还想听一次……”
可越是不想睡,困意越是汹涌如潮,终于没能亲口说完最后的遗愿,双眼便逐渐混沌,眼前烛光辉映的石室蓦地黑灯瞎火。她大骇,仔细望了面前的男人一眼,记住了他的眉眼,似乎还想扭头去看自己的双亲,可双目不听使唤,目光停留在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上彻底定格,只一瞬,便沉沉而阖。这一阖之下,手足立时一软。气消脉停,一命呜呼。
风潇游能感觉到怀中人的身躯忽然一动不动,心里咚的一声响,仿佛重物坠地,空落落的无所适从。他双手掩面,想大吼大叫,喉咙却像塞满泥沙,无法痛哭,只能哽咽。
耳畔传来伊晚与卢彦的尖声高叫,似在呼唤卉儿,声震室顶、声嘶力竭,可无论他们如何卖力,卢卉再也永远无法睁开眼睛,唤他们一声阿爹阿娘……
关于卢卉生前那个尚未来得及交代便撒手人寰的遗愿,他只闻其只言片语,已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