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3)
而赵秉臻则另有考量。
周边蠢蠢欲动的邻国不止北疆的几个弹丸小国,还有南疆、西北、吐蕃等等,这次冒出头的不过是一些按捺不住想来先试探试探底牌的小队先锋,一旦这第一场仗就不战而屈人之兵,后面迎来的将会是四面八方的侵扰和无休止的蚕食鲸吞。
这一场仗非打不可。
在主和派和主战派吵得要翻天的时候,唯有兵部尚书徐耀上书陈情,自请带兵出征北疆。
赵秉臻沉默良久,准奏了。
待下朝回到景华殿的时候,赵秉臻就看到徐然一身戎装站在门口等着她,见她回来便笑着迎了上去,深深一揖。
“朕不准你去。”赵秉臻不等徐然开口就直接猜到了他将会说的话,“你虽自幼习武,也跟着我征战过许多地方,我相信你的能力,但你在景华殿变乱时受的伤至今没有完全康复,北疆风雪又大,你的身体决计支撑不住。到底朝中也不是无人可用,而你又是国父,我哪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徐尚书也是你撺掇的吧?”见徐然不做声,赵秉臻轻轻一叹,“……徐然,你倒也不必为我如此周全,你也知道徐家已经为朕牺牲了太多了。”
赵秉臻太明白为什么徐然要徐家自请前往前线了——手下掌兵权且忠于她的武将还有镇南候、定安王等人,并非除徐家以外就再无可用之臣,只不过先前几次平叛都是由徐家掌护驾之职,同时也使徐家远离了最危险的前线战场。若此次仍旧让徐家留守皇城难免会让她落人口舌,好事之人不知会说什么她因皇夫而过于宠信袒护徐家,未必不会重蹈前朝厉帝因过度宠信夫族而祸乱朝纲之覆辙。若此次由徐家出征,既能平衡镇南候和定安王等人之间的权力,又能消除御史台对于她和徐家的弹劾,乃是一石二鸟的策略。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刚刚入冬天气就凉得厉害,徐然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试图给她捂热乎一点儿,口上却并不多做解释,“如今陛下亲临朝政时日尚短,且朝中暗流汹涌,各大家族试图夹缝求利,是以边境战事不宜久拖。”
“微臣相信陛下的能力,只不过虎视眈眈的皇族宗亲和朝堂重臣各有勾结,多年以来形成的势力盘根错节,一时难以革除,即便是母亲手下的军中也必然会混进不同的声音。我跟着徐家人同行,一来可以彰显陛下对于此战的重视,二来可以把那些动摇军心民心之人一并肃清,为陛下分忧。再者,有镇南候和定安王拱卫京畿,足可保皇城安定,亦可全了陛下公正无私之名。”
赵秉臻沉默不语,只是一直盯着徐然,那双透亮的眼睛里满是无力和疲倦。徐然说的没错,继位之争中她已经重手收拾了三个意图置她于死地的姊妹,其余宗亲哪怕按兵不动,却也不是丝毫没有取而代之之心,背地里搞的小动作仍旧层出不穷。朝中文臣虽然纷纷倒戈效忠于她,但手握兵权的家族却是未必没有其他的心思……可放心信任之人还是甚少。
“陛下,放心吧。”徐然轻轻笑道,“预计明年开春儿战事差不多就能结束,等微臣回来给你做新的杏花酒和胭脂。”
最终她还是没能拗过徐然,只能站在百丈朱墙之上目送他同徐家人远赴北疆战场。
年节过去,春风阵阵,拂开了一树又一树杏花儿,正如徐然说的那样,开春儿战事就能结束。那一场战争旗开得胜,赢得了北疆未来几十年的臣服和周围其他国家的敬畏,徐然却死在为她征战的疆场上。
向来满含笑意的柔情桃花眼,终究是永远阖上了。皇太女府百年槐树下埋的杏花酒也终于成了永远的陈酿,杏花一年复一年地开,妆奁匣里的胭脂却再也没有了血色。
皇夫为国征战马革裹尸,举国哀悼,追谥文正君。
徐然下葬皇陵的那一日,赵秉臻吐出了一口积郁已久的血,也吐出了在皇权帝业中挣扎、倾轧、猜忌和算计里仅存的最后一点真心。
随着轰轰烈烈的国丧,葬进了冰冷的地下。
中
赵秉臻十六岁的时候跟随母上去京城郊外参加了一场异常盛大的秋猎,随行的有几个与她一样还没迎娶正室的皇姊妹,一同被邀请参加的还有众多名门世族的贵公子。
纵然陛下不说,世族公卿也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但实际上大家都心照不宣——这既是狩猎,也是皇女选君。
当其他皇女还在盘算通过联姻能够拉拢过来怎样的势力时,赵秉臻却是一眼就看上了在狩猎场上策马追着狼崽子跑的徐家二公子,他好像全然无视了秋猎的另一层深意,只是一门心思地追着狼崽,心无旁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