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22)
“表哥!”这一声却是由身后假山上传来,寒琅猛一回头,顾雨青一身浅淡缃色立在月光下,不上钗环,发如悬瀑,双手在两边垂着,幽幽望着自己,动也不动。寒琅大吃一惊,上前几步望去,正是雨妹。他连忙跑到假山下,拾级而上,凑到雨青近旁,借着月光再仔细瞧了,笼纱罩水、飘飘袅袅,不是雨妹还能是谁?
他连忙将手上大氅披在雨妹身上,紧紧将她裹了,才问道:“表妹怎会在此?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雨青不说话,只定定看住了寒琅,瞧了好一阵。寒琅被她看得心中纳罕,见她总也不动,便拉她手,欲将她先拉回屋中。这一拉,却觉雨青手寒似冰,全无一点温度,吃了一惊,忙又拉紧了些急着要将她带入屋中取暖。
雨妹却不动,抽出手,幽幽道:“表哥仔细看看我。”寒琅不知何意,但也按她意思仔细又瞧一遍。两年过去,雨妹着实高了些,童稚之色尽去,更显超然秀逸,但仍是记忆中那副袅娜模样,精神看着倒比上次在父亲丧礼时好些。寒琅正不解其意,雨妹却低头望着脚下。寒琅循着她目光望去,雪上映着他的影子。
寒琅呆呆望着那影子,过了好一会才瞧出不妥,吃惊地抬头再看雨妹,清清楚楚,手摸上雨妹肩头,再沿肩膀抚上雨妹脸颊,实实在在。那么为何雨妹竟没有影子!
顾雨青立在月下,神色不动,幽幽道:“雨儿是来向表哥道别的。再不到一年,雨儿要去了。”一阵风起,梨树轻摇,枝头残雪纷纷而下。
阴篇 16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寒琅立在雪中吞下不少冷气,仍是想不通眼前所见,难道是自己书看糊涂了在做梦?于是狠心在身上拧了一把,生疼。他一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雨妹手,大步向自己房中走去,雨青未再反抗,由他拉了去。
进屋关了门,寒琅急切相问,雨青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她究竟为何突然现身宋家。雨妹总没搭理,默默环视一周,卸下身上大氅,由它随意落在地上,露出一身浅杏色单薄衫裙。她信步将寒琅全屋绕过一遍,而后立在书案前,只瞥了一眼案上书册,手抚过笔架上搁的一尾狼毫,半晌恹恹道:“表哥这两年就在此上用功夫?”
寒琅不语,过了片刻转开话题:“妹妹深夜到此,舅父舅母可知道?我这就去禀明母亲,今日天晚,明日送妹妹回家。”雨青听了这话急忙插道:“不可!万不可使姑母知晓此事,不然雨儿无葬身之地了!”寒琅经她一提,也才回过味来,深更半夜,闺阁女子现身男子书房,这事如何说得清,的确是回不得母亲的,于是也立在当地没了主意。
雨青轻叹一声,“看来表哥还未信雨儿。”说完用那双冰冷如死物的手捧了寒琅一只手,举至自己鼻下,寒琅先还羞涩欲抽回手,渐渐却僵住了,脸色逐渐凝重,一脸不可置信:雨妹竟连鼻息也无。他忙又举了灯高高照着雨妹,仍是只见自己一人影铺在地。
寒琅这才信了几分,却越发惊得毛骨悚然,连声问雨青究竟发生何事。雨青伸手取过寒琅手上灯烛,款步行至窗边小榻旁,将灯烛搁在几上,背着月光,哀哀切切开了口。
“表哥这一向安好,怕是已把雨儿忘却了。”
寒琅连忙上前两步,分辩道:“寒琅岂敢!这两年来眉间心上,不曾有一日不思念表妹,只恨音书断绝,无从相见。夜夜相思,无处消遣。雨妹,你究竟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模样现身于此,我可是在做梦?”
雨青摇摇头:“并非表哥发梦,是雨儿如今只在梦中。奴现下真身尚在家中昏睡,表哥眼前的,不过一缕生魂罢了。”
寒琅闻言大惊,雨青并不停顿,一口气说了许多:“自从那日园中见过表哥,母亲便将雨儿送上楼阁,撤去梯级,将雨儿关在那三间房厦中。每日命人将吃食只从廊下挖的井口似的洞里提上来,连净桶也是从那洞中送下去。”说着抬袖拭泪,
“那楼阁中除了我的丫头、教针线规矩的嬷嬷,什么活物都见不得。每日背那些列女传、女则,然后便是无休无止的针线,一直做到深夜。”
寒琅几不忍闻,雨青还道:“自上楼阁后,雨儿日日心中只是表哥,一刻不能忘怀,心中实在煎熬,不久就生起病来。每日昏昏沉沉,只是昏睡。可睡着后,却发现自己魂魄离了肉身,竟能随愿飘摇而行,却出不得顾府,只在后园徘徊。后来醒的时辰越发的短,饮食少进,母亲急了,发急信去问父亲。父亲回信说,我上楼阁已比旁人晚许多,若放我出了楼阁,顾家颜面无存,出嫁前定不许我出楼阁一步!父亲还说,说雨儿死也要死在楼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