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20)

作者:青黛_金金

寒琅环着如意,想起内兄信中之言:“万望行动顾及吾妹及一家老小,切勿冲动误事。”特意提及如意。他自然知道江公子所指何事:宋家同金陵张家渊源不浅,此次既有牵扯,怕不会轻易得免。寒琅毕竟宋家子弟,如今族中品级至高者不过自己四品知州,堂族有下狱之虞,如何能坐视不理。就算自己不主动过问,过几日必定有本家人前来求告。

可寒琅既已与太傅结亲,一举一动便不是己身一人,他若为宋家奔走,不是长洲知州徇私舞弊,而是太傅东床回护案犯,故而江公子信中言不可轻动,更安抚会在京中设法。然而若竟需押解京城审问,要是多大的罪责,又能设何法呢?

寒琅父亲本是家中旁支,当日宋家人多,聚族而居。如顾夫人所言,人多口杂,存善心者少而擅讥诮者多。宋家几位贵公子于科举上并不得意,岂料旁支中竟出一人中甲榜进士,官至侍御史,家中几位老爷多有不平。

寒琅父亲辞官后,诸人语多不善,寒琅早已心寒,并不与本家亲近。然毕竟幼时在本家长大,几位堂兄弟自小一同玩耍,如何能冷下心来不图营救?若真不管,又何颜对宋家先祖。但若因此莽撞奔走,非但未必见效,且累及妻子恩师,因此实两难也。

夜雨达旦,寒琅整宿枕雨忧思,不曾阖眼。本家诸人究竟牵涉深浅他亦不知。事若不大,或可放任不管。但若事大,等到押解赴京,却已迟了。寒琅如今与江家全然动不得,却另有一人可求。然而……自己有何面目立于此人身前……

一夜淫雨霏霏,及晨却已放晴,寒琅一夜未眠,江氏却睡酣梦沉,连雨何时停的都不知晓。此后几日寒琅深居简出,除却州府衙门哪也不去,每日晚去早归,闭门谢客。

几日后果然有宋家人递上拜帖求见,寒琅一概称病不出。他的堂伯父寄过信来,称其为太守府尊,竟自以晚生称呼,未拆信便知家中事大,堂伯父不得已要纡尊降贵求于寒琅。寒琅连信都不拆,直接命人送回,心若刀剜。

眼看梅雨将过,一天天热起来。又一日清晨,寒琅又退几封拜帖,枯坐书房,心中烦闷,愈坐愈坐不住,搁了笔,在院中闲逛。蝉声细细,芭蕉冉冉,他信步踱回卧房中。如意正同环儿打点换季衣物,搬出几个大衣箱,满床堆的绫罗绸缎,如意指挥着,将夏服一件件掏出来,又将春冬衣裳一件件搁进去。

寒琅只在远处呆看着出神,她两人穿着薄绸褂子,绢纱马甲,将腰细细系了,走来走去,倒也悦目赏心。

正收拾着,环儿又掀起一只衣箱,哎呀一声,掏出一副卷轴,回身问如意这是什么。如意看到也噫了一声,接在手里。

当日那副娘娘画像,如意尚未及询问宋郎,那日拜后又收在衣箱中,近日诸事纷乱,竟忘记了。此时又见此画,正好借问此事转转宋郎心思。她便笑捧了卷轴,款款行至寒琅面前,拆了卷轴绳结,柔柔叫声夫君,问他,是何时得了这位娘娘的画像?手笔这般好,倒不像寻常市面的,可是专寻人来画的?

寒琅本坐在椅上出神,如意端着画走来也并未十分在意,仍是呷着茶,及至如意将卷轴整个展开,寒琅大惊起身,面色惨败,一口茶呛得撑案好一阵咳嗽,尚未镇下气来便厉声问道:“此画从何处得来!”

如意被他样子吓住呆看着他,连环儿也搁下手中事,跑来立在小姐身后。寒琅又问一遍:“我问此画从何处得来!”如意从未见过寒琅如此模样,心中委屈,却抚着寒琅肩背,劝他莫着急动气。

寒琅强自镇定一回,拨开如意,夺过卷轴,神色伤惨,脸上仍是煞白。如意见他如此,只得慢慢道出当日拾画原委。寒琅捧着卷轴细细望了好一阵,垂下双睫,两行泪珠滚下。他卷了卷轴,沉声道:“这不是什么灵感娘娘。今后任何人不得入我书房。”说了撇下如意,径自抄着画轴出了门。

阴篇 15

难下眉头,又上心头。

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

不知觉间秋去冬来,父亲过世已有两载。

父亲临死前仍郁郁不平,朝夕哀叹。寒琅日日在床前奉药,衣不解带。父亲在床上望着寒琅,时而似是有意说些肺腑之言,却是欲语还休。直到临去前几日,眼看已是油尽灯枯。

寒琅跪在榻前,垂泪静听训示,父亲握着寒琅的手,神情似有不甘,却又有哀恸犹豫之意,半晌哑着声音道:“罢了,儿孙之数,由天罢。”说着挥退寒琅,留下顾夫人。寒琅在门外候着,一炷□□夫,里面母亲放声大哭,哀哀欲绝。寒琅再冲进去时,父亲已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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