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97)

作者:扫红阶

“不是姑娘。”

看到了脸,赵春娘低叹苦笑。本也该是如此。当年春容生受祝眠一刀,尸身被方羡鱼纵火焚烧,后经沈丛主持下葬。死者焉能复生?

一个又一个人排着队领走一碗又一碗的饺子。

祝眠一声不吭向前行去,在众人指责声中走到队伍最前列。

人群中的动静早已引起老胡和那小姐的注意。他们仍在施饭,目光却不停地扫向祝眠。直至祝眠停下脚步。

小姐手中端着只土碗,碗上横着双竹筷。

静望片刻后,她含笑将碗递到祝眠面前,嗓音柔和:“饿得再急,也不能抢在旁人前边。下不为例。”

虽是责怪的言辞,却无责怪的语调。

竹筷在碗沿上滚动,越滚越快,顷刻后坠落在地。她面露惊诧歉意,俯身要捡。祝眠先她一步蹲下,拾起那双没入雪泥间的竹筷。

雪遭泥污,浸染黄浊。

她精美的裙摆亦是染上雪痕。

而他看到,在层层叠叠的裙摆下,掩着一双突兀黑布鞋,温柔地踩在雪泥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内容:增补少量剧情,细节修改,后章剧情删减提入本章。

第58章 相见时

“好。”

他应了声,却迟迟不走。

雪上倩影,像她,却又哪里都不一样。

分明近在咫尺,犹隔万水千山。

人群中怨声再起。老胡认不出他,只当是个寻常乞丐,不得不出言提醒:“沈小姐,后边人还等着,锅里这些再煮就该烂了。”

他凝眉疑声:“沈小姐?”

她再取新碗,莞尔回说:“我叫沈轻轻。”

“你就是沈轻轻?”赵春娘刚凑上前,便听到这么一句,立刻推开祝眠,夺上前去,“我家姑娘,就是因你而死!”

祝眠猝不及防,手中碗被推翻摔碎。

老胡手中大勺一停,仔细辨认,终于辨出赵春娘来,一面不见,她又长高许多。与赵春娘同来的,便是祝眠。如去岁一般,人不人,鬼不鬼,难以辨认。

在众人注视中,祝眠俯身捡拾饺子。

她端碗走来,没有回应赵春娘,而是在祝眠身前停留,递出手中的碗。

她没说话。

祝眠正弯着腰俯身,手中还捏着只沾灰的饺子,目光只能看到她捧在手中的碗。碗底沉着七八只水饺,只只饱满。

他抬起头,仰望着她,看到她双眼中收容着一个落拓人,形容枯槁,邋里邋遢。

每年除夕他都会回软玉楼吃饺子,但老胡每年都认不出他。

她认不出他实属常理。

这世上没人能认得出他。

他握着那只饺子,讷讷开口:“除夕,我没来迟。”

·

他当然没有来迟。

自她亡故,岁岁除夕,他从未缺席。

高楼上,城中屋脊起伏,近处街巷交错,都在她的眼底。人声喧嚷的街巷尽头,他刚一出现,便被她纳入眼中,从此再不肯舍去。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无论旁人如何看他,她都能认出他。哪怕他面容憔悴、形销骨立,哪怕他落拓潦倒、恶浊邋遢,她也能在百千佝偻褴褛者中,一眼认出他。

是日复一日的思念,回肠百转。

无数个长夜漫漫,幻梦萦回,都是他的模样。是少壮矫健,是年迈蹒跚,是痴肥臃肿,是衣带渐宽,是鲜衣怒马意气盛,是心灰意懒神魂乱,是山野江河中茕茕孑立一蓑孤影,是衣香鬓影间花团锦簇宾客盈门。她构想过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模样下的重逢,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脑海中推演百遍,又怎会认不出他?

她本以为能在不合宜的重逢时泰然自若,却还是乱了阵脚,只能竭尽全力去掩饰心中汹涌。可她已不如三年前那般游刃有余,抑或在他面前她即便用尽全力,也会露出马脚。

本该平稳送出的碗,偏偏因慌乱的力道,推落了竹筷;本该不予理会的疑问,偏偏因做贼心虚,答了假名假姓。本该不再看他,可又怎能不去看他。他吃过多少的苦,受过多少磋磨,才会落得如此模样。

他没来迟。

他当然没有来迟。

是她现身太迟。

冬风卷尘埃,凄寒将熙攘掩去。

万籁俱寂,乾坤之间,恍若仅余彼此。

她再做不到隐忍不发,将僵涩的脚微微前挪,在满是尘土的地面留下烙印刻痕。

却只挪出半寸。

“轻轻。”

一声轻唤,破开梦幻泡影间的一世空寂,将她拉回熙攘凡世。

善堂中有人提剑而来,在她身畔停住。

她收回脚,转身含笑应答:“谢大哥。”

谢见微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到祝眠身上。继而自她手中接过饭碗,送入祝眠手中。是江湖世家自幼熏出的修养,哪怕面对衣着破旧的乞丐,亦是双手递送,言语客气。他由衷关切低语:“落在地上那些不必去捡。吃碗热的吧。” 他没认出祝眠。向祝眠一笑后,才又向她道:“江小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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