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70)

作者:扫红阶

白马挪了挪蹄,仿佛打了个喷嚏。

马上的谢华君挺直腰杆,直盯着战局。前方的火光匀了些许描在她明艳的脸上。春容想要看清她的神情,试图在她的神情中,寻找出这场战局优劣的蛛丝马迹。然而她的脸色始终没有变化,春容便愈发忧心。

春容咬了咬牙,对方人数占优,虽然祝眠很强,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若不是她在,祝眠即便对抗不过,也能轻易脱身。可有了她在,祝眠只能留下来。她又岂能安心作壁上观?

再探一眼谢华君,谢华君的注意力始终锁在前方,几乎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

对方不会武功。她在心中如此提醒自己。

这些人全部是追随谢华君而来,倘若将人挟持,或许就能安然脱身。念头一起,她稍攥了攥拳,抬手顺过鬓发,捋至而后,目光悄悄偏向谢华君。她的马较谢华君稍靠后些,两人贴得很近,两匹马间只有半人距离。只要她全力扑出,将谢华君自马背上扑落在地,她绾发的木钗便可作为兵刃,制住谢华君。

来回盘算过后,她再望向前方,林间已躺下七|八人,却仍没有停手的意思。

她合上眼睛,静静调匀呼吸,当再睁眼时,立刻向着谢华君的方向扑出,并蹬着马鞍借力。她用了十足的力气,当即便扑在谢华君身上,对方猝不及防,被她带着自马上跌落,两人抱成一团滚在地上。

刚一定身,她立时抽出发钗,抵在谢华君脖颈出。

心跳加速,气喘吁吁,她几乎耗尽力气地大声呼喊:“都住手!”

谢华君怔然回头,想要看她,她贴在谢华君耳边,拦在其胸口前的手不住打颤,却仍努力狠戾了嗓音道:“别动。”

交战的众人初时没有意料到发生了什么,待有人觉察谢华君被钳制后,连忙复述。

“快停下!她抓了谢小姐。”

“停手,都停手!”

“全都停手!”

追随谢华君而来的武者纷纷停手,回望向她的方向。浴血酣战的祝眠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刀,略有兴致地打量着挟持谢华君的春容。

他一向知道,她有时有着莫名的勇气。譬如当初为了给谢华君寻药,她义无反顾地刺伤自己。但他没有想过,她会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他还记得刚出城的那天傍晚,他教她骑马,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独自在马背上,握着缰绳的手在打颤,身子也因紧张而僵直宛如木雕。是什么让她放下从马背上跌落的恐惧,出其不意地将谢华君擒制在手呢?大约便是那种莫名的勇气。

“你想怎样。”谢华君蹙眉,手臂刚刚挪动,便又被春容喝住。

“别动。我不想伤你,放我们走。”春容说话时,牙齿像是刀刃剑锋,交错切出金鸣。

“多此一举。”谢华君小声撇下一句。武者们自知不敌祝眠,谢华君又被人挟持,只能应下春容的要求。

离开时,以防万一,春容将谢华君交到祝眠手中,叮嘱他将谢华君一并带上,等到安全地带再将人放走。

这场交锋,祝眠稳操胜券,春容确实多此一举。但他乐得听春容的安排,割断一截缰绳将谢华君双手绑了,扶上马背,又将春容扶上同一批马,颇为严肃道:“你截获的人质,还是你来照看。我断后。”

春容认真地点头应下,一如前几日祝眠带她同乘一般,带着谢华君策马前行。

一直跑到月行中天之时,春容才稍有松懈,与祝眠一同寻了处空地休息。

下马时,她才发现谢华君的脚踝受伤,应是被她扑落马下时扭到,只是对方一路没有吭声,她才没有发现。

“抱歉。”春容满心歉意,扶着谢华君坐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蹲下身替她检查脚踝。

谢华君缩回脚,冷漠道:“我们是仇敌,你设法挟持我,是为了脱险,没必要道歉。”

“我与你无仇无怨。”

“我和他有仇。你们既在一起,我与你便也有了仇怨。”

春容低笑道:“倘若你真的将我视为仇敌,我又怎会有机会挟持你?是我小人行径,对不起。”

祝眠捡了些枯木枝生火。

若在寻常,能够这样相处,谢华君定然欢喜万分。可此时此刻,谢华君不肯靠近火堆,更不愿靠近祝眠。

“我知道你是谁。”春容替谢华君揉着脚踝,低声细语道,“也听说过一些往事。血海深仇,没人有资格劝你放下与宽恕。但同样的,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受伤,等着他去死。”

谢华君一声不吭,仰面看着漫天星斗。

星光璀璨。

曾经也是这样星汉灿烂的夜里,她的亲眷死在屠刀之下,只有她一人被人救下,那人背着她,整整一个月,背着她,一步一步向着宁州行去。那一个月,她浑浑噩噩,几乎日夜自噩梦中哭喊着醒来,每次醒来,都有一个人在身边,生着一堆暖洋洋的火,照得她很温暖。小时候,她很感激他,住进谢宅后,也日夜期盼着能见到他。长大后,她很喜欢他,天南海北地追赶他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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