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69)
“倘若嫌杀手肮脏。”祝眠应声,“你爹的朋友里,身手好的大有人在。”
“你竟有脸面提起我爹。”谢华君攥紧缰绳,白马扬蹄嘶鸣,“是我糊涂。你惯就恬不知耻。杀伤我亲族,却仍能若无其事地接过我爹的刀,拿着我爹的刀作孽。”
谢尧用剑,林瞬用刀。
谢华君这是要为林瞬报仇,为林府满门报仇。
这便是件糊涂事,谢华君曾说,当年祝眠在旁人刀下救了她,如今又说是祝眠参与林氏灭门之祸。以祝眠的性子,即便一时兴起独独放过她一人,又怎能在那种情形之下,背负着她一整个月,送她去见谢尧?木公子同为林氏遗孤,却记恨在谢尧头上,不惜暗中算计,也要令谢尧身败名裂。如此算来,木公子与谢华君,当是亲生兄妹。木公子又怎能认不出亲妹子?又怎能容忍亲妹子认仇敌为父?
莫非公子瞬为祸江湖,谢尧以侠义之身请祝眠出刀,是因十二年前,他们已曾有过一次合作?林静能活,莫非是谢尧授意?灭门之外另外加价,留下一弱女活口,借此彰显情义。可十二年间,谢尧绝口不提谢华君的真实身份,又如何能算是借此装点?
千头万绪在心,一时之间,她难以理清。
祝眠抽刀,看了又看,刀光也因火光而柔和。
他说:“我早已将刀还你。”如今这柄刀,或许是柄好刀,也或许是柄普通的刀,但无论如何,都不是林瞬的刀。
谢华君恨意难耐,话语间焚起滔天怒火:“看来你认下了这桩罪过!”
春容攥紧缰绳,心口微痛。对谢华君来说,一心思慕之人,却有血海深仇。面对着仇恨与欺瞒,曾经昭告天下的一往情深,曾经天南海北的追逐,尽成笑话。该是何其羞愤。
祝眠轻轻覆上春容的手,令她稍稍放松些,同时回答说:“那夜动手的,有我一个。”
四周刀剑齐出。
春容反握住他的手,蓦然开口:“十二年前,他才多大年纪……应该不会……”在众人注视下,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在林风拂过时飘然远去。这几个月,江湖事她听了不少,自然该知道祝眠年少成名,莫说十二年前,哪怕十五年前的人命,都极有可能是他的手笔。
“我竟一直以为,那夜是你救了我。”谢华君微微压手,示意周围人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祝眠坦诚道:“那夜师父劝我饮酒。我醉中杀人,屠了半数同僚。救下你只是巧合,并非出于本意。”
林间陷入沉默。
沉默中,有马匹吐息,声音格外清晰。
这是无法调和的仇恨,春容只能随之沉默。
她想,如此多的人马围剿,祝眠一人对敌,还要带着她这个累赘,或许今夜就是他们二人的死期。
长久的沉默之后,谢华君轻轻开口:“动手吧。”
众人持刀握剑,拿足架势。
群马扬蹄嘶鸣,来回交错挪步。
祝眠侧过身,将缰绳整顺归置于春容掌中,仰面看着她,低笑道:“避一避。”
他轻拍拍马身,马儿载着春容缓缓向前走去。两侧的人纷纷让开位置,任由春容离开围堵。他们今日追随谢华君围杀祝眠,是要为曾经的武林盟主讨个公道,春容与此事无关,他们也不想牵连到她的头上。
谢华君亦是有意放她离开,在她的马经过自己身边时,谢华君望了她一眼,没有开口,没有阻拦,甚至拉扯着缰绳,令白马向旁挪了半个身位,给她让路。
在场没有一人阻拦她。
没有一人想要伤害她。
可她的心中,却被恐惧填满。
她乘马握着缰绳,回望祝眠,目光半刻也不曾挪开。
火光忽闪,在地上描下虚晃的影子。
祝眠的影子刻在林地间,像一把刀。
宝刀将要出鞘,出鞘必会见血。月下林间,难免一场血孽。
“杀!”
似是战场上的骑兵冲阵,一声令下,一队人马纷纷列齐,举刀提剑冲杀向前。
祝眠静静地面对着眼前的马群,提起手中的刀。
一人,一刀,迎千军万马。
作者有话要说:
调整部分细节。部分情节有修改。
第44章 血债累
以一敌众的对决。
祝眠在人群马匹之间穿梭,有人坠马,有人中刀,刀兵之音充耳不绝。
春容调转马头,正视着这群拼杀的江湖人。原本有序的照明火把在这时变得十分凌乱,有些跌落在地,有的被人掷出。她企图在残光乱影中找见祝眠的身影。
她不懂武功高低,不知局势优劣,只知祝眠孤身一人,被层层围住,在她看来是劣势,处于下风。每一次刀光剑影的闪烁,都像多一根细绳,绑在她的脏腑上,狠狠收束挤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