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48)

作者:扫红阶

“八百两,买我自己的命。”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祝眠凝眉回望,她在哭泣,但语调中却不夹杂丝毫颤音。她说的斩钉截铁,世上最清醒的人都说不出如此清晰的话语。

有人买挚友的命,有人买妻子的命,有人买儿女的命,有人买父母的命。但平生首次,他遇见一个人,要买自己的命。多年的习惯让他做交易时闭口不谈其中因由,但此时此刻,他很想知道原因。

“或许你并非拥有着勇气。你是天生的疯子,是个亡命之徒。”

“你不迷恋酒色财气,却不会不杀人。”春容嫣然笑起,“你一定会记得,有个女人,为了让你记住她,花钱买自己的命。”

祝眠隐隐有些喜悦。

却不知喜从何来。

春容看到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倘若不是近在咫尺,一定没有人能觉察,他有了些微笑意。

她看到了。

于是,她亲吻上去。

从小到大,她早已无比熟练,该如何去激起男人的欲望。

沉闷的声音自床畔传来,是他的刀被春容踢到地上。

绑带一条条解开,衣衫一件件褪下,她将他按住,脊背紧贴着墙壁。她看到他眼中的不可置信,但又如何?倘若他要杀她,她早已将银子备好。

更漏点滴,日渐升起。

分明曾无数个日夜间,无数次绣榻上,令她无数次厌烦疲倦,敷衍地发出一腔一调。

但这一次,她觉出乐趣。觉出喜悦。觉出一切由衷。

她知道他像孩童一样青涩稚嫩,她也知道她应该说些动人情话。

但什么都没有。

碰触颠倒之间,他无师自通破了戒,她用肢体肌肤将话说尽。

她抓紧一切能够抓紧的。只怕一切自从流逝,只怕仅是一枕黄粱,来日无痕梦醒,再无回头之路。

他是她离开软玉楼的轿子。脚下的路崎岖坎坷,无尽颠簸。他让她五脏六腑移了位,肝肠寸寸折。却是欢愉难耐,心攀极乐。

他也是她江海寄余生的小舟。带她在浪中沉浮。船下惊涛,船上骤雨,身如浮萍逐风波去。神思飘忽游离,终有归处。

她渴求他带她去往归处。

无论归处是何处。

第30章 心绪绞

枣香,红豆甜。

她从恍惚中醒来,被甜香紧紧包裹,仿佛躺在云间,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一团糯云挂上双唇,些许积雨沥下,湿润了唇齿喉咙。一日一夜未饮水,三两滴雨露润下,便是久旱逢甘霖。

云向内推,她轻咬一口,红豆与红枣的香气顿时满溢。

枣泥红豆沙馅元宵。

祝眠噙了一颗填喂过来。一颗元宵吃完,她精神头好了许多,却仍神游天外,心中空落落。到小赵替她擦身,端来汤药,她才恍然惊觉,绞着她许久的人已不在了。

她本该十分熟悉。

——一梦醒来,枕边空空,昨夜的客早已穿戴完整,将不堪与污秽尽数留下,衣衫鲜丽地走在大街上。

但却又十分陌生。

往日她从不会回想,从不会遗憾。可她遗憾些什么,她道不明的。

下床换衣时,她才发下,那只黑布鞋还套在脚上,滑稽可笑。

“祝公子说:去去就回。”小赵满心欢喜地替春容换衣,比起前几日的失魂落魄,姑娘今日状态好了许多。她本以为春容伤了人,撞了邪风,还去求宦娘请法师来驱邪,却被数落一通。但祝公子一来,姑娘便全好了。因而一见春容出神,她便赶忙在旁提醒着。

“去去就回?”春容发呆片刻,耳畔响起他开口时话音尾端总带着的细微水音,继而双颊微红。

梳了髻,匀了妆,换好衣裳,又是那似烟雨霏霏下的温婉佳人。换鞋时,小赵却犯了难。脚上层层包扎,寻常鞋子定是套不进去,可这只黑布鞋是男人样式,丑极了,与春容这身衣裳打扮太不匹配。

“收起来吧。”春容看出小赵的犹豫,褪下鞋子。

这只鞋子确实不宜穿着。

软玉楼已起笙歌,春容听着门外琴音,试图静下心来。其实她的心一直很静,只是静得太过,便犹似心乱如焚。

“阿燕怎样了?”她试图捡起头绪,稍捋一捋。

“姑娘怎么突然问起阿燕?”小赵有些疑惑,有些艳羡道,“阿燕好福气,有客人花二十两银子替她赎了身,昨夜一顶小红花轿抬走了。”

小屋内交叠的男女尸身,她不会看错,是阿燕和血阎罗。

公子瞬私下见她,用阿燕与血阎罗作掩护,又怕走漏风声,所以杀人灭口。他们将血阎罗的死栽在她手上,又谎称阿燕被人赎买走了。于是那日在小屋内,被血阎罗□□践踏的人变成了她。血阎罗与沈掠光合谋劫走谢华君十万金,她本就猜测是得公子瞬指使,如今又得了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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