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30)
借着光,她看到他的脖颈上,有一道浅浅血痕。在此之前,她以为,没人能伤得到他。
鬼使神差,她的手探入袖中。
顷刻间,祝眠已转身与她相对,刀半出鞘,刀光落在她眼中。
一人微微躬身,一人坐而仰面,目光相接。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她见过祝眠杀人,人已死去,刀仍在鞘中——或者说,她根本看不到祝眠杀人,只能看到祝眠,以及死在他手下的人。倘若祝眠要杀她,或许半个呼吸的时间都不需要。
“公子受伤了。”她稳住心神,平静开口,缓缓自袖中取出药盒。公子瞬予她那盒,疗愈创伤效果奇佳,似祝眠脖颈这道小伤,涂抹之后,不出一日便可痊愈。
刀回鞘中。
她启开药盒,指尖抹过药膏,先涂抹在左手背上。此前的木屑在她手背划出一道细浅血痕。随后,她才再度取药,微微探身向前。
微暖的指尖贴上祝眠的脖颈。
没有躲闪,没有拒绝。
靠得太近,一缕暖息扑上她的脖颈。她屏住呼吸,将动作放得极轻、极柔,指肚缓缓压在伤口一端,旋即自上而下,细细抹过。
“好药。”祝眠低声开口。
他掌心如冰,贴在她腕间,随即扣住她的手腕。他的另一只手动作轻巧地自她手中取走药盒。
她忽觉有些晕眩,身子歪斜,手肘忙撑上桌子。
被她染上些许暖意的手再度卡上她的下巴,两指捏在双颊处,迫使她张开口。
她猛地喘息,带有几声轻咳。心中忐忑惊惧,致使屏息太久,竟未察觉,若非祝眠出手,她怕是要窒息而亡。
“看来我比死人还可怕。”祝眠收走药盒,端起汤圆,莫名笑道,“是盒好药。”
春容呼吸渐渐调匀,轻声回话:“公子是客,怎会可怕?春容不懂,只怕气息影响药力,让公子见笑了。”
一碗元宵吃过,春容再盛一碗,汤盅见底。
小赵匆匆送来凉菜,得了提醒,不敢再看屋内,只说:“报官了,衙门的人或许很快就到。”
她将凉菜摆好,奉上玉箸:“公子,官兵将至。”
“不急,吃完再走。”
楼下传来乱中有序的脚步声。一队人正快步上楼。春容心惊,面上却与祝眠一般淡定从容。
春容垂眸看向琉璃碗,碗中仍有两颗元宵。
脚步声又近,已靠向枯坐禅,碗中只余一颗元宵。
祝眠又夹一筷腌黄瓜,舀出最后一颗元宵,细细咀嚼咽下,再喝一口汤。
门外脚步声停,房门被人拍响,急促猛烈。
闻声,春容转眼瞥向房门,目光转回时,琉璃碗中干干净净,筷子平稳搁在碗上。桌边人已无踪迹。
拍门声未停,门外人粗声吼话:“开门!官府查案!”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剧情全改。
(2021/12/25)
第19章 陷囹圄
六条人命,宦娘没能遮掩过去。软玉楼被封,春容被捕,一干见过尸体的也被扣押在衙门内,不得离开。
春容是破晓时分下的狱。
秋晨雨来得急,扑在人身上,将衣衫与肌肤紧紧粘在一起。春容进牢房时,发尾水珠如串似的没入衣衫。
“呦,这么快又进来了?”狱卒一脚踩着板凳正在喝粥,见到春容不免调笑两句。
她只回以微笑,不多话。
燕西窗已不在牢中。谢华君也不在枯坐禅。多半是谢尧已经抵达银州,将两人一齐带走。她被关入燕西窗待过的牢房。好在她手无缚鸡之力,先前给燕西窗准备的重重锁链并没有加在她身上。
狱卒们换着班,挨个来瞧她,说是软玉楼的花魁,平素里没个三五两银子见不得,这次得了机会,可得好好瞧瞧。只半晌的功夫,衙门里的狱卒她已见了个遍。
连着两顿吃糠咽菜,潦草果腹,便又艰难入夜。一整日的秋雨,断断续续,牢房内潮湿冷寒,她的衣裳一直没能捂干。入夜后更冷,只能蜷缩着身子,依靠在墙角,勉强搓暖四肢。
就这样昏昏沉沉到半夜,发烧了。
明明觉得冷得厉害,脑袋却像按进滚水里一样。
她想起小时候,比旁的姐妹更倔些,吃了很多苦头,也曾发烧生热被丢进庭池去。有的姐妹熬不住,草席一卷,世上再没这个人。她熬得住,即便脑袋疼得厉害,也只卷着棉被咬牙硬挺过去,最后直着走出庭池。
想着想着,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
她不是困倦入睡,而是生病头昏,冷水浇来也清醒不得,只能更昏沉些。
于是来人将她手绑了,吊在梁上。
她垂着脑袋,勉力睁了睁眼睛。
牢里多了三五个人,三个还是五个,她数不清。都穿着狱卒的衣裳,像是要审问。但她目光自几人脸上扫过,脸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