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入云端深处(53)
云诉端坐在石上,眼睛低下,静静地看着她。
木谣目光柔和:
“但是现在活着的你,在我眼前活生生的你,对我来说,重要性绝不亚于他们。你是我的亲人、也是我的朋友,十年情谊,永难磨灭。”
云诉沉默着。
木谣忽然唤了他一声:
“阿诉,你知道吗。”
她的手无意识地抓住衣角:
“你知道……一种感觉吗。那种,没有退路,走在悬崖边上,时刻都要提心吊胆的感觉。……之前,在蓬莱的时候,如果不是荷君救了我,我也许就悄无声息地死去了。我也没有机会来到云归,再见到你了。”
云诉目光一动。
她叹了口气,“刚来云归的那段时间我常常在想,支撑我活下去的究竟是什么。”
“是恨吧。”
“但是每天满怀恨意地睡去,又在恨意里醒来,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
“直到遇见你,这种情况才有了那么一点改变。好像那些黑暗到底的噩梦,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只因你活着。你能明白吗,就像走到绝路了,回头看,发现还有一个挂念的人活在世上。于是所有的一切就没有那么辛苦了。”
“阿诉,我想保护你,我不想失去你。如果你也在我眼前死去,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向他轻松一笑:
“总之,你活着,很好。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云诉的手指蜷缩起来。他终于明白了刚才那一刻,自己为什么忍不下心,杀了她。
因为她是阿谣啊。
那个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都会对他笑、牵起他的手的阿谣。
他之前没有认她的事,她一句也没提。他对她那么冷漠、还常常出言讽刺,她却在这个时候对他说,她想保护他。
她看起来那么弱小,又没有一点灵力,像个易碎的瓷娃娃。这样一个易碎的生命,却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她一定会保护他。
云诉有点想笑。他扯了扯嘴角,心尖却蔓延上点点苦涩。
忽然想告诉她——
其实他早就已经死了。那个曾经完整生动地、活在这世间的他,很久很久以前就死去。如今的云诉,不过是一个活死人、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连亲兄长都视他为灾难,恨不得除之后快。这世上恐怕只有她觉得,他活着是件好事吧。
可是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全是他自己的选择,再计较这样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是啊,本来都不再有意义。他为什么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她?
“笨蛋。”他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骂她。泪水从眼角滑落,他庆幸,那一刻自己终究还是心软。否则,就要永远失去他的小姑娘了。
这回变成木谣拍着他的肩,安慰还比她高上许多的少年:
“好啦好啦。都过去了,你看,我们都好好的,没进怪物的肚子里,也没摔断胳膊腿啊什么的。喏,连根头发都没掉。”装得老气横秋。
云诉忍不住,伸手去揉她的脑袋,木谣眼疾手快地躲开:
“你别碰我头啊。我不是小孩儿了!”
云诉:“你这么矮,不是小孩儿?”
木谣瞪他一眼,觉得这小书生被调包了。从前说不爱女子亭亭玉立,现在却来笑话她矮。不愿继续这个话题,遂望了望四周问道:
“这是哪里?为什么有那么多镜子?”
云诉:“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吧,我师父喜爱制造灵镜。此处便是他的镜阵。”
见木谣面露不解,他耐心解释道,“这是他用来储存那些灵镜的空间,相当于乾坤门的存在,嗯,你可以把它看成是另一个高阶的化风穴。”
木谣“哦”了一声,撑着腮:“那我们为什么会……”
云诉瞥她一眼:
“咱们卡在山缝的时候,你被化风穴的灵气干扰了意识,我还没打算跟你同归于尽呢,你就晕了过去。害我耗尽最后一点灵力,才带着你转移到这里。由于来的时候,我俩均没有灵力护体,这便跌入了镜阵的幻境。”
“原来如此。”木谣点点头。
走到一面镜子前,镜中映出个少女的身影,体型玲珑,黑发及肩,瓜子小脸,青软的眉毛,唇色苍白。抬手抚上眼角,眼下一片空白,她怔怔地,总觉得缺少一点。
“话说,你都看见了什么。”云诉出现在她背后,盯着镜子中的她。
“什么?”
“幻境。”
木谣抿唇,似不愿说。他竖起一根手指,点了点下巴:“唔,让我猜猜。”
“我们阿谣,许是看见了有关前世的幻象?”
木谣目露惊讶,云诉见此,掐算的二指松下,笑弯了眼睛:
“看来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