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花月(277)
起火的地方看来不是茅屋,而是田垅边上的稻草垛。
“齐大极明敏,这把火说不定是他为了跟我们避人耳目见面烧的,我们悄悄靠过去,看看情况再随机应变。”陶柏年低声道。
官差犯人都在救火。
黑压压人群来回奔走,提水朝火堆泼去,暗夜里,即使有火光烘照,也看不清哪个是齐明睿。
齐明睿也没有特意抬头往外看。
崔扶风不错眼望着,许久,她发现其中有一人频繁拔头发,还是朝一个方向拔,茅屋那边。
陶柏年和齐明毓也发现了。
“那个人就是齐大。”
“阿兄想告诉我们什么?”
“是不是想让我们去屋里等他?”崔扶风道,看向那一排茅屋,一样的低矮破败,不知齐明睿住哪一间。
“过去看看。”陶柏年道。
人都在田垛那边救火,茅屋这边静悄悄的,三人一眼扫过,很快视线定在其中一间。
那间茅屋的柴板门上挂着一面铜镜。
推门进去,热气扑面,屋子矮而窄,后半夜了,热气还没消散,置身其中如在蒸笼上,简陋的床板,破旧的草席子,一个草编枕头,一床破棉絮凌乱地堆在床角。
齐明睿不可能不叠被子,这恐怕不是齐明睿的房间。
崔扶风失望,才要转身,注意到身边陶柏年定定看着那床破棉絮,注目看,身体一颤。
那床看起来凌乱散着的棉絮,摆着一个齐字。
“这是睿郎的房间。”崔扶风捂住嘴,竭力压下哭泣。
陶柏年视线从被子上收回,看向齐明毓,“齐二,我们走吧,外面躲起来望风,给你大哥大嫂说会儿话。”
齐明毓咬唇,眼里含泪,他也想跟阿兄说话,但是显然,环境不允许,留下的人多了,离开时容易暴露。
外面救火的喧哗声渐渐小点,又过了些时,三三两两的说话声传来,左右茅屋的门开了又关上。
崔扶风直直站着,脑袋清醒又迷糊,一时狂风暴雨,一时又空茫茫一片。
有脚步声来到门外,停顿了一下,房门缓缓推开。
还是以前那么高挑的身影,然而,瘦得如一枝竹竿,背光的脸只能看见模模糊糊轮廓,崔扶风只觉有无数尖刀在身上扎着,整个人疼得直不起腰。
房门关上,闭合了内外世界,房间漆黑一片。
人影朝崔扶风冲过来,崔扶风被狠狠揉进怀里,刚硬的骨头硌得她周身生疼,陌生的气息,混合着稻草泥水木灰味,呛入鼻子里,胸腔发闷。
“风娘,我想死你了。”齐明睿哑声叫,沉闷的压抑的叫声震荡着耳膜。
“我也想你。”崔扶风喃喃,克制不住,满眼的泪,源源不绝,很快湿了齐明睿胸前衣裳。
齐明睿急促地喘,揉摩崔扶风,从她头颈,到后背,猛一下松开她,捧起她的脸,嘴唇压了下去。
崔扶风脑子里不期然浮起陶柏年的脸,就在不久前,他拉着齐明毓离开,眼底绝望冰凉。
崔扶风身体僵硬,下意识地,侧头避开齐明睿吻上来的嘴唇。
黑暗里,齐明睿沉默地看着崔扶风,捧着崔扶风脸庞的手缓缓松开,无言的失望在空气中晕开,崔扶风心口一阵揪疼,急忙搂住他腰,仰头凑过去,齐明睿避开了,退后一步,嘶哑的嗓子歉然道:“我太急躁了。”
“没有,不是的……”崔扶风语无伦次,他是她的夫,他想对她做什么都是应当的,崔扶风又贴了上去。
齐明睿抱住她,温和地,下巴贴着她的头顶,“风娘,你真好。”
她好么?
崔扶风突如其来地感到害怕,抬头寻找齐明睿嘴唇,迫切地,想在夫妻名份之外,留下夫妻之实。
齐明睿避开了,微微笑,拉崔扶风床沿坐下,“咱们说话。”
入骨的温柔体贴,他不想她有半丝不适应。
崔扶风低垂头,哽咽难言。
广袤的原野陷进沉寂里,盛夏的夜里,蚊虫肆虐,陶柏年和齐明毓蹲在茅屋后不远的杂草丛里,蚊子在他们身旁嗡嗡叫,不时驻足,在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咬上一口。
陶柏年一动不动,齐明毓也没动,没有人拍打蚊子。
茅屋很静,没有一点声响传出来,但是里面的旖旎光景,似乎不难想像。
夫妻情深,久别重逢,自然是干柴烈火。
陶柏年垂在身侧的一双手死死握着,指甲深扎进肉里。
齐明睿没死,崔扶风夫妻团聚,下半生再也不用孤苦无依了,很好。
只要她快活就好。
九年多的别离,许许多多的话要说。
依稀晨光从木板缝隙透进室内,天快大亮了,不走不行了。
齐明睿掀起床板,打开那个隐藏的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