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西台记事(305)
从州水城到卓城,烧杀掠夺的马上敌军,一枪便能挑开一个人的肠胃,一刀便能劈开一个人的腰。
哀嚎声不断,好似从太阳落山之后,天空的颜色便一直覆盖上了一层血腥的红,卓城守卫不如州水城,谁也没料到州水城居然会败得这么快,连夜奔走的难民还未出城门便被杀死,异国入卓城,如入无人之境。
欢意茶楼的牌匾周遭一片火光,谢尽欢走到院中点燃最后一袋米,用烧着茶楼的火给自己温了一壶酒,而后扶着膝盖,慢慢坐在了雪地中。
一栋立在卓城近五十年的茶楼,曾不知引来多少名流骚客,而今满仓名茶皆化成了燃火的辅料,茶楼内外噼里啪啦作响。
谢尽欢想起了梁妄说的话,也算是不枉相识一场的提醒,他说今夜风大,记得门窗紧闭。
风大,火旺,门窗紧闭,是不得将欢意茶楼内的一两银子、一粒稻米,分给敌国的人用。
谢尽欢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晃晃悠悠,恍惚见到火光中的红衣女子,他一家老小皆亡的那日,贪贪也是这般从鬼火中走出的,曼妙美艳,能惑人。
一声长叹:“金奢钱财好比土,人生得意须尽欢。”
人生得意啊,须尽欢。
第130章 遥归烟西:十九
卓城内的一场大火, 连夜被风吹远了十里路,欢意茶楼内满仓的名茶与稻米, 统统烧成了灰,接连漂浮在卓城半空三日,与雪花夹在一处,灰白两色,难以分清。
秦鹿与梁妄到了南都城稍作休息,这一路上吹了不少风, 梁妄的咳疾又反复了,因为还有些银钱,秦鹿干脆在南都城内找间客栈, 借了客栈的厨房,煮了蜜枣甜水儿给他喝。
夜里秦鹿将客栈软塌上的矮桌子搬到了床上, 两人缩在厚厚的软被里,桌面上放了羊奶糕与蜜枣甜水儿, 还煮了糯米藕,小炉子炭火刚熄。
秦鹿半靠在梁妄的怀里, 想起他们前两日入南都城时,瞧见南都城内的人都几乎走空了, 只有一部分恋着家的还留下来,恐怕要不了两日,这些人也得往北走了。
往北走,就能安全吗?
当年的北迹不过只是北方的一个稍微强大些的部落,就因为西齐皇帝的昏庸, 加上朝臣腐败,整个儿朝堂上找不到几个能办正事的人,才落得被北迹一路从北方打至南方,直到肃县才停了下来,而后彻底灭国。
说起肃县,距离南都城其实也不算太远,肃县在庆安郡下,甚至都不属于煜州的范围,现下还不算被异国人攻下。
西齐灭亡后,北迹成了天赐王朝,也算治世治国,得了几十年繁荣昌盛。
可此后呢?现如今北方战事焦灼,南方又被打得节节败退,天赐的朝廷也有能干的人才,却喜欢搞党派之分,一个皇位空悬了多日迟迟未定,说到底,各国的衰败,都是各国自取灭亡。
一餐饭用完,秦鹿将矮桌放在了床边,大冷天里也不愿走远了,结果才刚下地,便听见了外头传来的吵杂声音。
她想披上外衣去看,还没走两步,就被梁妄伸手一捞腰,重新抱回了怀里。
梁妄道:“由他们吵去,天下动荡不安,看了也无用。”
秦鹿坐在床边,腰身被梁妄的双臂紧紧箍着,他将下巴磕在秦鹿的肩上,微微侧过头,呼吸的声音很轻,但秦鹿都能听见。
此时已心猿意马,她也顾不得客栈外头的吵闹,于是扯下床幔翻身爬上了床榻的里侧,笑眯眯地趴坐在梁妄的怀中,捧着对方的脸亲一下。
梁妄伸手捏着秦鹿的腰侧,一头银发散落在枕头上,整个人半躺半靠着,眉眼含了点儿笑意,轻声说道:“要是冷了便抱紧本王。”
衣裳的腰带松开,梁妄的手指顺着秦鹿的腰渐渐往上贴上了她的肋骨,整个人坐起来时微微一抬头,刚好能吻到秦鹿的嘴唇,薄唇稍一触碰,客栈的走廊内便传来了打闹的声音。
只听一声女子尖叫,滚烫的血液泼洒在门上,秦鹿松开抓着梁妄衣襟的手,掀开床幔朝外看了一眼,房内烛火只点了一盏,没有屋外通亮,却将屋外发生的所有事都投影到了窗花纸上。
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被杀死的不止一人,梁妄指尖翻出一枚铜钱,顺着床榻四角滚了一圈,下一刻房门便被人从外冲撞开。
身上穿着铠甲,一副天赐将士装扮的人手里都握着刀剑,土匪一样,搜刮着房内所有能用的东西。
挂在床头的金笼内,天音立着不做声。
忽而一人朝床榻方向看来,尚且还沾了血的长刀小心翼翼挑开挂下的窗幔,跟进房里来的人纷纷看向床榻位置,几人眼中,只见床上凌乱的软被,还有床边被人吃剩下,微微冒着热气儿的晚饭,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